幽梦影[第5页/共9页]

予尝谓二氏不成废，非袭夫大养济院之陈言也。盖名山胜境，我辈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宫、梵剎，则倦时无可立足，饥时谁与授餐？忽有疾风暴雨，五大夫果 真足恃乎？又或邱壑通俗，非一日可了，岂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豺狼蛇虺，能保其不患人乎？又或为士大夫统统，果能不问仆人，任我登陟凭吊而莫之禁乎？不特此 也，甲之统统。乙思起而夺之，是启争端也；祖父之所建立，子孙贫，力不能补葺。其倾颓之状，反足令山川减色矣。

高语山林者，辄不善谈市朝事。审若此，则当并废《史》、《汉》诸书而不读矣。盖诸书所载者。皆古之市朝也。

苏东坡〈和陶诗〉，尚遗数十首，予尝欲集坡句以补之，苦于韵之弗备而止。如〈责子诗〉中：“不识六与七，但觅梨与栗。”“七”字、“栗”字，皆无其韵也。

大师之文，吾爱之慕之，吾愿学之；名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不敢学之。学大师而不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名家而不得，则是“画虎不成反类狗”矣。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纪行》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文章是案头之山川，山川是地上之文章。

不治出产，厥后必致累人；专务交游，厥后必致累己。

吾家公艺，恃百忍以同居，千古传为嘉话。殊不知忍而至于百，则其家庭乖戾睽隔之处，正未易更仆数也。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近，天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残余？

九世同居，诚为盛事。然止当与割股庐墓者，作一例看，能够难堪矣，不成觉得法也，以其非中庸之道也。

豪杰易于圣贤，文人多于才子。

五色有过分，有不及，惟黑与白无过分。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操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擫（原字厌上部下）管也。

居都会中，当以画幅当山川，以盆景当苑囿，以册本当朋友。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前人之所贤也；贫而无骄，富而无谄，古人之所少也。足以知世风之降矣。

掷升官图，所重在德，所忌在赃。何一登仕版，辄与之相反耶？

第六卷

玩耍山川亦复有缘，苟机遇未至，则虽近在数十里以内，亦得空到也。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古谓禽兽亦知人伦。予谓匪独禽兽也，即草木亦复有之。牡丹为王，芍药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乔，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荆之闻分而枯，闻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莲之并蒂，其佳耦也；兰之同心，其朋友也。

无益之恩赐，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甚于祝寿。

物之樨者，皆不成厌。为驴独否。

予尝偶得句，亦殊可喜，惜无佳对，遂未成诗。其一为“枯叶带虫飞”，其一为“乡月大于城”，姑存之，以俟异日。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义益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