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于天地,再遇自己[第3页/共17页]
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来到这个天下上已经整整八十一年了。按天数算,共是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天。均匀每天吃三顿饭,共吃了八万八千六百九十五顿饭。顿数多得不成谓不惊人了。并且我还吃遍了天下上三十多个国度的饭。多么好吃的,多么难吃的,多么奇特的,多么普通的,我都吃过,并且都吃得下去。我自谓饭学已极精通,能够达到国际特级大师的标准了。对用饭之事圆融安闲,已臻化境。只要有饭可吃,我便吃之。用饭真成了俗话说的“家常便饭”了。
我明天重返第二故里,心内里思路万端,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豪情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重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似欣喜,似难过,似追悔,似神驰。小城几近没有变。市政厅前广场上耸峙的驰名的抱鹅女郎的铜像,同三十五年前一模一样。一群鸽子仍然像畴前一样在铜像四周盘桓,悠然得意。说不定甚么时候一声呼哨,飞上了前面大礼拜堂的尖顶。我仿佛明天赋分开这里,明天又返来了。我们走下地下室,到地下餐厅去用饭。内里陈列如旧,坐位如旧,灯光如旧,氛围如旧。连那年青的办事员也仿佛是当年的那一名,我仿佛明天早晨才在这里吃过饭。广场四周的大小铺子都没有变。那几家闻名的餐馆,甚么“黑熊”“少爷餐厅”等等,都还在原地。那两家书店也都还在原地。总之,我看到的统统都同本来一模一样,我真的分开这座小城已经三十五年了吗?
“门生。”
“那没有干系。”
宾馆老板的话是非常有事理的。长白山主峰海拔两千六百九十一米,较五岳之尊雄踞齐鲁大地的泰山还高一千多米。而天池又正在山颠,气候窜改无常。延边大学的校长明天奉告我,山顶气候一天二十四变。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小时变一次。而实际环境还要比这个快,常常十几分钟就能变一次。本来是丽日悬天,转眼就会白云环绕,阴霾蔽空。此时晶蓝浩大的天池就会隐入云雾当中,多么锋利的眼睛也不会瞥见了。传闻一个甚么人,不远万里,来到天池,适逢云雾,在山颠等了三个小时,终究也没能见天池一面,悻悻但是去之,成为毕生憾事。
说诚恳话,我向来也没有信过任何神灵。我对甚么神庙,甚么善主,甚么linga,并不如何感兴趣。引发我的兴趣的是别的一些东西,庙中高阁的顶上落满了鸽子。固然已近傍晚,暮色从远处的雪山顶端渐渐降落,落日残照古庙颓垣,树梢上都抹上了一点金黄。是鸽子歇息的时候了。但是它们仿佛还没有完整歇息,从鸽群中不时收回了咕咕的叫声。比鸽子还更引发我的兴趣的是猴子。房顶上,院墙上,四周住民的屋子上,圣河小桥的雕栏上,到处都是猴,又跳又跃,又喊又叫。有的老猴子背上背着小猴子,或者怀里抱着小猴子,在屋顶与屋顶之间,来交常常,半晌不断。有的背上驮着一片落日,闪出刺眼的金光。当它们走上桥头的时候,我也正走到那边。我俄然心血来潮,伸手想摸一下一个小猴。没想到老猴子毫不退避,而是龇牙咧嘴,抬起爪子,筹办向我打击。这类俄然攻击,真正震慑住了我,我赶紧退避三舍,躲到一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