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乌衣巷[第1页/共4页]
袁通吃了一惊:“竟然是范武子,范武子如何会来此!”
在谢府大院内的耳房前,停着6、七辆牛车,一个谢府管事和几名执役在门房欢迎,袁通袁子才是谢府常客了,虽频频被谢道韫驳得哑口无言,却就是喜好来这里。
顾恺之道:“就是前徐、兖二州刺史范汪之子范宁,范汪北伐负约,被桓温表奏朝廷贬为庶人,范氏陵夷,但其子范宁范武子倒是申明渐显,范宁好儒学,性子直,精于春秋三传,悔恨黄老之学,曾说王弼、何宴蔑弃典文、幽沈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缙绅之徒幡然改辙,乃至礼坏乐崩,中原颠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此为迷众之大罪,其罪更深于桀、纣——”
晋隆和元年仲春十四,酉末时分,夜雨潇潇,秦淮河道水沉沉,南北两岸屋宇连缀、鳞次栉比,但墙高院深,亦只见萧萧穆穆,偶有丝竹管弦声传出,即随沉沉流水湮逝。
花梨木书案上,一叠十二卷书册,恰是谢玄客岁从钱唐带回的《老子新义》、《论语新解》、《音韵论》、《明圣湖论玄集》和《一卷冰雪文》,谢道韫摩挲这一卷卷陈操之亲笔誊写、亲手装订的书册,想着陈操之结庐守墓、好学不辍的景象,不由心中打动,那草棚灯影,寒来暑往,麻衣少年手不释卷、笔不断书的身影仿佛就在面前——
谢道韫“嗯”了一声,一边收棋子回奁,一边问:“来了些甚么人?”
乌衣巷并非街巷,而是前临清溪、后凭秦淮的一片形胜地,王、谢二族各占数顷,天井深深、林园泛博,温氏、乔氏、蔡氏这些大族也居住在这里。
三日前,陈操之将入建康的动静也传至了谢府,颇悉道韫娘子苦衷的婢女柳絮把这事说给谢道韫听,并说陈操之是与陆夫人同道进京的——
两年来数十场的清谈辩难,当然是谢道韫对付叔父谢安石、谢万石逼婚的一个借口,实在也是谢道韫对吴郡桃林小筑与陈操之等人来往的夸姣光阴的怀想,但是,纵使辩难再狠恶,也难觅当日她与遏弟联手与陈操之、徐邈辩难时的美好感受,那一场又一场喧闹的辩难却难遣内心深处的孤单——
婢女柳絮望着谢道韫的神采,轻声道:“只要娘子肯丢,陈郎君一定不承情,娘子那里会及不上那陆家娘子呢?”
陈操之进城那日,柳絮与另一个谢府婢女结伴去清溪门旁观了,真是人隐士海、摩肩接踵,想挤近点看都好吃力,返来后柳絮对谢道韫提及,谢道韫含笑道:“乌衣巷距清溪门不远,那喧闹声在这边都能听到——嗯,那陈郎君面貌窜改大不大?”
“娘子——娘子——”
诸葛永民便是诸葛曾,已故尚书右仆射诸葛恢之孙,其先祖乃是东吴重臣诸葛瑾,诸葛瑾之弟便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南渡之前,琅琊诸葛氏的家世犹胜王、谢,南渡后略显陵夷,这个诸葛曾也是谢府常客,很有非谢道韫不娶的架式。
风雪之夕、雨露之朝,谢道韫不免会想:“我将如许终老吗?我能与陈操之毕生为友吗?陈操之可知我对峙之苦?”
这是三年前谢道韫与陈操之同路回钱唐、在小镇广埭堆栈歇夜时下的那局棋,那夜也是大雨如注,那夜谢道韫第一次未敷粉与陈操之相见,但是陈操之仿佛对她的素颜不觉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