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乌衣巷[第2页/共4页]
晋隆和元年仲春十四,酉末时分,夜雨潇潇,秦淮河道水沉沉,南北两岸屋宇连缀、鳞次栉比,但墙高院深,亦只见萧萧穆穆,偶有丝竹管弦声传出,即随沉沉流水湮逝。
“清谈即将开端,请娘子去正厅屏风后就坐吧。”
乌衣巷并非街巷,而是前临清溪、后凭秦淮的一片形胜地,王、谢二族各占数顷,天井深深、林园泛博,温氏、乔氏、蔡氏这些大族也居住在这里。
谢道韫“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指间拈着的一枚棋子掉落楸枰上。
这十二卷书册谢道韫已手抄了此中六卷,每日夜里誊写时,就感受在与陈操之娓娓而谈,恍若回到了狮子山下桃林小筑,抄着抄着,谢道韫就肘支书案,手托腮颊,凝眸望着虚空,忽颦忽笑,入迷久之。
陈操之敬谢不敏道:“鄙人虽曾研讨过玄理,但甚少与人辩难,言讷口拙,恐负子才兄所托。”
“何事?”
三日前,陈操之将入建康的动静也传至了谢府,颇悉道韫娘子苦衷的婢女柳絮把这事说给谢道韫听,并说陈操之是与陆夫人同道进京的——
即便繁华如乌衣巷,到了夜里,仍然是孤单和冷僻的,那十里秦淮、歌乐彻夜的期间尚未到来。
这时雨俄然大起来,灯笼光辉映下,麋集的雨点如万箭攒射般落在青石板路上,雨雾溅起,迷蒙一层。
谢道韫“嗯”了一声,一边收棋子回奁,一边问:“来了些甚么人?”
这是三年前谢道韫与陈操之同路回钱唐、在小镇广埭堆栈歇夜时下的那局棋,那夜也是大雨如注,那夜谢道韫第一次未敷粉与陈操之相见,但是陈操之仿佛对她的素颜不觉有异。
顾恺之笑道:“南阳范氏与琅琊诸葛氏是世交,诸葛永民请出范武子也不希奇,这个范武子虽悔恨正始玄风,倒是对老庄之学下了很大苦功的,所谓深切浅出,要驳斥老庄玄学,起首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体味,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传闻其不谈则已,谈起来一鸣惊人——”
陈操之、顾恺之、袁通、支法寒便立在门房宽廊劣等待骤雨稍歇,不然的话,固然有雨具这么大的雨走到谢府正厅也会袜履尽湿。
袁通与陈操之只是初度见面,未领教过陈操之的才艺,对这个颤动全城的美女人妒忌多于佩服,担忧陈操之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只因是支法寒力荐,以是袁通才来请陈操之助谈,现在听陈操之说,便道:“那好,还是法寒师兄为我助谈吧。”
……
袁通又问:“诸葛永民请来的助谈者是谁?”
陈操之一行沿秦淮河南岸往东行去,从连绵半里的琅琊王氏家属的宅第前颠末,前面便是谢氏家属那土墙木构架的大宅,谢尚、谢奕、谢安、谢万的宅第顺次摆列,一遭土墙环抱,一个大门收支,显得家属很有凝集力。
乌衣巷在秦淮河南岸,三国时为东吴禁军驻地,因东吴禁军身着玄色礼服,是以俗称此地为乌衣巷,永嘉南渡,王导与谢鲲率各自家属部曲定居于此,乌衣巷遂成繁华鼎盛之地。
常常听到这些传言,谢道韫就微微而笑,心道:“陈操之在吴郡如何能够日日与陆葳蕤相会!论起来,陈操之与我——和小遏相处的光阴更久吧,白日里在草堂听讲,夜里经常弈棋清谈,那桃林送客曲真让人难忘啊,三魂七魄似有一灵魂永久的留在那边,不然为甚么梦里会常常在那片桃林外踯躅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