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锁记(4)[第1页/共5页]
中间一个太太便道:“说是嘴唇厚的人本性厚哇!”
闹新房的人围着打趣,七巧只看了一看便出来了。长安在门口赶上了她,悄悄笑道:“皮色倒白净,就是嘴唇太厚了些。”
兰仙道:“瞧你这胡涂!人是你约的,媒是你做的,你如何卸得了这干系?我抱怨过你多少回了――你早该晓得了,安姐儿就跟她娘一样的小家子气,不下台盘。待会儿出乖露丑的,提及来是你姐姐,你丢人也是该死,谁叫你把这些是是非非,揽上身来,敢是闲疯了?”
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谩骂,卸下烟斗来狠命磕内里的灰,敲得托托一片响。长白说溜了嘴,止不住要说下去,足足说了一夜。
长馨在镜子里向那小大姐做了个媚眼,两人不约而同也都笑了起来。长安妆罢,便向高椅上端端方正坐下了。
世舫道:“可不是!本国菜比较平淡些,中国菜要油腻很多。刚返来,连着几天亲戚朋友们拂尘,很轻易的就吃坏了肚子。”
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玉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玉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久已过了半夜了。
姜季泽的女儿长馨过二十岁生日,长安去给她堂房妹子拜寿。那姜季泽固然穷了,幸喜他交游广漠,手里还算兜得转。
中间老妈子们便劝道:“姐儿也大了,书院里人杂,的确有些不便利。实在不去也罢了。”七巧沉吟道:“学费总得想体例拿返来。白便宜了他们不成?”便方法了长安一同去索讨,长安抵死不肯去,七巧带着两个老妈子去了一趟返来了,据她本身铺叙,钱固然充公返来,却也实在热诚了那校长一场。
在麻将桌上一五一十将她儿子亲口招认的她媳妇的奥妙宣布了出来,略加衬着,更加有声有色。世人极力地打岔,但是说不上两句闲话,七巧笑嘻嘻地转了个弯,又回到她媳妇身上来了。逼得芝寿的母亲脸皮紫涨,也无颜再见女儿,放下牌,乘了包车归去了。
七巧啐道:“你别瞧我们新少奶奶诚恳呀――一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真的!你信不信?”这话传到芝寿耳朵里,急得芝寿只待寻死。但是这还是没满月的时候,七巧还顾些脸面,厥后干脆这一类的话当着芝寿的面也说了起来,芝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木着脸装不闻声,七巧便一拍桌子嗟叹起来道:“在儿子媳妇手里吃口饭,可真不轻易!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看!”
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恍惚的缺月,像石印的丹青,上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长安又吹起口琴来。“奉告我那故事,昔日我最敬爱的那故事,好久之前,好久之前……”
七巧把手撑着门,拔下一只金挖耳来搔搔头,嘲笑道:“还说呢!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三朝过后,七巧嫌新娘子笨,诸事不快意,常常向亲戚们诉说着。便有人劝道:“少奶奶年纪轻,二嫂少不得要费点心教诲教诲她。谁叫这孩子没心眼儿呢!”
七巧睁着眼道:“为甚么?”
半夜里她趴下床来,伸手到窗外去尝尝,乌黑的,是下了雨么?没有雨点。她从枕头过摸出一只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来。犹疑地,“Long,Long,Ago”的藐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不能让人闻声了。为了极力按捺着,那呜呜的口琴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抽泣。她接不上气来,歇了半晌,窗格子里,玉轮从云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