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锁记(4)[第2页/共5页]
屋里看得清楚那玫瑰紫绣花椅披桌布,大红平金五凤齐飞的围屏,水红软缎春联,绣着盘花篆字。打扮台上红绿丝收集着银粉缸,银漱盂,银花瓶,内里满满盛着喜果。帐檐上季下五彩攒金绕绒花球,花盆,快意粽子,上面滴溜溜坠着指头大的琉璃珠和尺来长的桃红穗子。偌大一间房里充塞着箱笼,被褥,铺陈,不见得她就找不出一条汗巾子来吊颈。
每逢她单叉着裤子,揸开了两腿坐着,两只手按在胯间暴露的凳子上,歪着头,下巴搁在心口上凄惨痛惨瞅住了劈面的人说道:“一家有一家的苦处呀,表嫂――一家有一家的苦处!”――谁都说她是活脱的一个七巧。
长馨在镜子里向那小大姐做了个媚眼,两人不约而同也都笑了起来。长安妆罢,便向高椅上端端方正坐下了。
长安今后在街上遇着了同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只得装做不瞥见,吃紧走了畴昔。朋友寄了信来,她拆也不敢拆,原封退了归去。她的黉舍糊口就此告一结束。偶然她也感觉捐躯得有点不值得,暗自悔怨着,但是也来不及挽回了。她垂垂放弃了统统长进的思惟,循分守己起来。她学会了挑是非,使小坏,干与家里的行政。她不时地跟母亲活力,但是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七巧接连着教长白为她烧了两早晨的烟。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着像死去的鸡的脚爪。她晓得她婆婆又在那边查问她丈夫,她晓得她丈夫又在那边叙说一些甚么事,但是天晓得他另有甚么新奇的可说!明天他又该涎着脸到她跟前来了。或许他早推测她会把满腔的怨毒都结在他身上,就算她没本领跟他冒死,至不济也得诘责他几句,闹上一场。
长安早去睡了,长白打着烟泡,也前仰后合起来。七巧斟了杯浓茶给他,两人吃着蜜饯糖果,会商着东邻西舍的隐私。七巧俄然含笑问道:“白哥儿你说,你媳妇儿好不好?”长白笑道:“这有甚么可说的?”七巧道:“没有可攻讦的,想必是好的了?”长白笑着不作声。
长馨咕嘟着嘴在她母亲屋里坐了半晌,兰仙笑道:“看这景象,你姐姐是等着人催请呢。”长馨道:“我才不去催她呢!”兰仙道:“傻丫头,要你催,中甚么用?她等着那边来电话哪!”长馨失声笑道:“又不是新娘子,要三请四催的,逼着上轿!”
闹新房的人围着打趣,七巧只看了一看便出来了。长安在门口赶上了她,悄悄笑道:“皮色倒白净,就是嘴唇太厚了些。”
她又倒到床上去。月光里,她的脚没有一点赤色――青,绿,紫,冷去的尸身的色彩。她想死,她想死。她怕这玉轮光,又不敢开灯。明天她婆婆说:“白哥儿给我多烧了两口烟,害得我们少奶奶一宿没睡觉,半夜半夜点着灯等他返来――少不了他吗!”
芝寿待要挂起帐子来,伸手去摸索帐钩,一只手臂吊在那铜钩上,脸偎住了肩膀,不由得就抽泣起来。帐子主动地放了下来。暗淡的帐子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但是她还是吃了一惊,仓促地再度挂起了帐子。窗外还是那令人汗毛凛冽的变态的明月――乌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