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汉安帝刘祜[第1页/共2页]
羌乱闹得最凶那年,洛阳城外的麦子黄了三次都没人收。元初七年秋,杨震抱着成捆的竹简闯进宣室殿,白胡子沾满灰尘:"陛下!并凉二州饿殍千里,刺史还在强征军粮!"我数着他官袍上的补丁,想起前日阎皇后宫里新制的金步摇。刚要开口,屏风后传来邓太后的咳嗽声,杨震的奏疏被江京截下时,老司徒眼里的火光快速灭了。
永初二年腊月,羌人反叛的动静和初雪同时落到案头。邓骘要带兵西征那天,朱雀门外跪着三百铁甲。我捧起饯行酒时,酒盏里的波纹映出他嘴角的嘲笑。大将军的铠甲太重,膜拜时压碎了砖缝里的冰凌。"臣定不负太后所托。"这话清楚是说给帘后的人听。我转头瞥见王圣在仪仗队里朝我比划,她发髻上的银簪晃得我眼眶发酸。
我是刘祜,这辈子最大的笑话就是当了二十年的天子。永元六年我出世时,祖父章帝的棺椁才入土三年,父亲清河王刘庆整天抱着《楚辞》在王府转悠——他是章帝废太子,这个身份让我们百口像沾了墨的素绢,在洛阳城里永久洗不洁净。
延光元年的夏季,宫里开端传播"青蝇蔽日"的儿歌。我躺在温室殿的软榻上,看江京往熏炉里添苏合香。这个跟了我十五年的寺人,现在连后脑勺的白发都透着算计。"樊丰说西山猎场新来了群白鹿..."他说话时喉结转动,像吞了颗活珠子。案头堆着杨震第八封弹劾王圣的奏疏,墨迹漫漶处爬过只蚂蚁,正巧停在"牝鸡司晨"四个字上。
那几年宫里最热烈的,要数班昭给宫人讲学。元初五年春,我在西邸撞见这位《汉书》续写者,她正握着个梳双鬟的小宫女的手教写字。见我来,老妇人慌得碰翻了砚台,墨汁在她月红色裙裾上洇出朵残梅。"班大师感觉朕该学甚么?"我捡起她掉落的木簪,断茬刺得掌心生疼。她伏在地上的身子抖得像秋蝉:"陛下圣明,当以《论语》治天下。"厥后我让李闰把《女诫》的手稿全烧了,火盆里飘出的灰烬落在未央宫的瓦当上,像下了场黑雪。
行至叶县那晚,月光把驿馆窗棂拓在砖地上,像张庞大的鱼网。王圣在隔壁掷骰子,骰盅碰撞声里混着小黄门的谄笑。我摸出贴身戴了三十年的半块玉珏,父亲临终塞给我时,断口处的金缮还是温热的。半夜鼓响时,喉头俄然涌上腥甜,恍忽闻声有人轻唤:"阿祜..."玉珏落地那声脆响里,我数清了窗纸上的冰凌,未几很多十三根,跟即位那年一个数。
决定南巡那日,太医令的银针在药囊上别了三回都没找准位置。王圣抱着我哭湿半边衣袖,她身上沉水香混着朽迈的体味,竟比熏炉里的冰片更让人放心。车驾出洛阳那天下着小雪,城门跪着十几个白发老儒,最前排的杨震长孙额头渗血,怀里《孝经》的缎面被雪水洇成暗红。我放下车帘时,瞥见城垛上落着只乌鸦,左翅缺了三根翎毛。
废太子那晚的玉轮特别圆。刘保跪在丹墀下,影子被拉得颀长,像根横在地上的玉簪。我俄然记起他生母李氏被灌毒酒时,耳坠上的珍珠滚进砖缝的模样。江京捧着圣旨靠近,他袖口龙涎香的味道让我作呕。"父皇..."十岁孩童的哽咽卡在喉头,我数着御案上的笔山,七支紫毫的投影恰好挡住"不德"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