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满长安道(6)[第1页/共3页]
那人蓬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黏糊得遮挡了半张脸,她全部身子都浸在雨水里,满身是湿透的。口齿间含糊得收回一种近似“魔——魔——”的声音。
我趴在她怀里,笑得咯咯出了声儿:“嬷嬷真好!嬷嬷舍不得揍,对我最好!”
“不幸您还招他……?”
这回真是醒过神啦,那女人公然掐着我的脖子!我当时还小,又瘦,挣也挣不得。可真要弄死我啦!
我向她招了招手:“你是鬼又如何?不怕呢!我的母后——也成了鬼!”
雨越下越大,竹影森森圈出一个黑黢黢人影儿来,平素是个胆儿肥的,今儿却有些惧了,当时我便还小,深知汉宫中成排的枉死鬼皆排着队找替人吶。君父手上捏着几数的性命,我汉室刘姓没一个明净的,高位,是需踩着骷髅一步一步踏上的。
“稀得,凭是你,竟不怯鬼!”她公然笑了起来。
她收起好玩味儿的笑意,这时才普通了,抬起手,一点点儿将狼藉的头发撩扒开,——“许平君……她的名讳,凭我说不得?我便说、偏要说:许,平,君!”
我说甚么?
“这里——不便是长安?”她有些惊奇。凭她宿世是人,原也是会喜怒哀乐的。
必然不会的。他们都说,恭哀许皇后是天底下最温厚仁慈的好人。
“你……你……说甚么……”她恶狠狠喘了气,仿佛要把我的精气神儿都吸了尽。
我说甚么……
我咬了咬牙。这年龄长了,身板子也不好了,竟觉着有些冷。
因说:“谁奇怪做鬼!我还要回长安去呢!”
“二毛他爹真坏!”我咬咬牙。
有藐小的声音,从她惨白的唇间,落出。
她会不会恨敬武?
她的脸靠我极近,我仿佛能感遭到她的心跳与喘气——哦不,恶鬼是没故意跳的。这只女鬼……我瞪大了眸子子,谁料“女鬼”眸子子瞪得比我还大!
愈走便愈觉凉飕。不知走到了那边,脚下似着附着青藓,挨上一脚,便有些打滑。我稳着,忽觉不好玩了,有些返去的心机。
“谁……”我后退几步,躲她远远儿,才说:“是我母后,我母后——这便与你有甚干系?”
汉宫中的人,只要我一人,识得这长安。
转头便向她笑:“谁信你是鬼呢?惨白白的亮光下,你那影儿抠下都能粘门上镇邪!咯咯咯咯咯……”
我的长安,孤寂非常。
我唬了一跳,因不知如何回她。内心头却又俄然像被一根针戳了似的,刺疼刺疼,然后,这痛感潮流般退去,又仿佛被扎了活结的圈绳儿套住,一牵动,便是一阵揪心。
我还要回“长安”呢!我还要见我的二毛呢!
一扬首,又没进惨戚戚的雨里。
“呔——”
“说甚么?”
——我方才说的话,很好笑么?
孟婆野鬼,陆离光怪,我老是听得很出神。那种时候,便也是下如许的雨。我能闻声雨声,却着不了这雨的寒气。嬷嬷将我裹得好好儿的。
“等你做了鬼,不就晓得了么?”
我想奉告我的亲娘,母后,我大汉的宫室好冷呀,天子威势盛壮不能教人靠近。敬武……真不肯母后死。
我一骇,不由又退了两步:“故后名讳,是你能叫得的?”
我愣了。略微转神时发明本身方才愣得连气儿也喘不过了。——可不是不能喘气了么,脖子似被人掐住似的,一股气也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