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14)[第1页/共3页]
但她已经说不出了。喉咙间一股痰涌上来,她随即开端狠恶咳嗽起来。人老如朽木,公然是不顶用啦。连想说的话,也说不来。
谁能芳华常驻,谁能权势永握,她不能,窦家不能,那自不量力的陈午,更不能呀。
窦太后扶着双头龙拐,虚乏有力地坐下来。黄袱垫子从座上落了下去,她动不了身,却见天子已然哈腰去拾。然后递了给她。她颤颤巍巍的接过:“老咯!不顶用啦!”空乏的声音似从掏空了的枯树干里头传来,将这整座汉宫带入暮色四合的傍晚中。
老太后的眼眶里,有浑浊的泪水爬出来,耷拉下的眼皮,褶皱几重,已经无人能从这张衰老的、颓废的脸上想见,当日未央美人的光彩照人。她的盛宠,连同她的窦氏家属,一并跟着巍巍汉宫沉靡。
天子在身前。
君王昂首,额头凝着血污,哑然道:“朕要脱手了。皇祖母。”
“皇祖母!”
天子言真意切,该说的,说的句句是理。亦早已为此后能够产生之事预先在窦太后跟前提了个醒儿,他日清君侧,必然血溅宫室。窦太后抬眉看他,天子公然生得一副狼子之相,有野心,有机谋。不由笑道:“天子,你做的好,哀家阿谁傻娇娇,只怕还蒙在鼓里呢,只道是你心肠狠,把她撂在长门便不管不顾了!谁料,真正肯护她全面的,还是彻儿。当日馆陶公然没瞧错人。”
天下,是刘彻的天下。
她虚扶着龙头拐杖,形如一截枯树枝,在这大殿里踽踽而动。她俄然咽了泪,远处是风声,竹影,似很多年前,椒房殿君恩深隆,文天子披星而来时的模样。绡红帐,玄龙纹,碧绡灯罩,一应是当年。她还是皇后窦氏。
她的芳华与荣光,都在长乐未央一年又一年的朝拜下,愣住了。忽地,便愣住了。
天子感喟道:“朕早有筹算,清算堂邑侯陈氏一门,是迟早的事。馆陶姑姑与那匹夫陈午,大逆不道!竟敢悖逆君上,私结朝臣,这也罢,谁给了他陈氏胆量,竟然敢以栗太子之名,招兵买马,他这是要干甚么?造反么?!”天子脸上本来是一派安静的,此时愈说愈冲动,那栗太子刘荣恰是戳中天子苦衷,当年,“金屋”一诺之前,满朝皆知,馆陶长公主与景帝宠妃栗姬交好,欲攀亲太子刘荣,奉幼女陈阿娇为东宫主位,他日栗太子荣登大位,她馆陶便是当朝天子岳母,堂邑侯府一门俱荣。是以,阿娇与栗太子之婚约,实在“金屋藏娇”之前。现在馆陶大长公主心责君上不怀旧恩,将爱女陈阿娇弃于长门,再来,又将早过去生数年的栗太子搬出来,其企图再明显不过,堂而皇之与当朝君上公开叫板。
天子眼底的烛光垂垂熄去,睫毛晕染一片淡淡碎金,倏忽一晃,绵密的阴翳散下,像胡蝶颤栗的翅膀。天子咽了声,道:“阿祖,您……可另有话叮咛?”
窦太后的声音仿佛自很远很远的偏隅传来:“彻儿……”一声感喟落下,伴着满殿烛火一同偃落:“彻儿,娇娇那事儿,望你彻查。哀家不信……娇娇竟敢拿捏着那番肮脏巫术,魇咒圣上!她不敢,也不会……”老太后伸出枯枝一样褶皱错横的手,悄悄握住天子的玄色箭袖,声音似在颤抖:“天子啊,哀家是黄土盖了半截身儿的人了!你们这些个年青小娃娃的事,哀家管不动啦,您是圣君,朝堂之上策画天下,哀家很欣喜。但……后宫之事,也千万不能忽视。娇娇那事儿,哀家拿这……”老太后说到这儿,仓促四望,浩浩长乐大殿,在她眼中似烛火明灭,曳动的光影将这金碧光辉的内殿衬的如同一座掩在迷雾中的海市蜃楼,她的眼神终究收回跟前,颤抖的枯枝普通的手举着双龙拐头:“哀家拿这先帝御赐双龙拐杖包管,见杖如见先帝——娇娇……娇娇她……毫不会不识好歹,胆敢魇咒君上!望天子彻查此事,还陈后一个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