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20夜 白茅岭之狼一夜(6)[第2页/共4页]
夜宿白茅岭接待所。次日,上午,我沿监狱外墙走了一圈。天空有红色颗粒飘落。我伸脱手,是雪子。走在山脚下的高处,荒凉泥泞的小道上,监狱中不竭响起富有节拍的练习声。我能看到围墙里头,有组犯人在做行列练习。岗楼上的武警带着枪,鉴戒地看着不速之客。
这座山,曾有过很多狼。现在,别说是白茅岭,就是全部皖南山区,恐怕连一头狼都不见了。这一物种,早已在上海周遭五百千米范围内绝迹。
小镇东面是连缀群山。远远瞥见一道断崖,像头狮子趴着,传说中的狮子口。本年暖冬,山大半还是绿的。只在白茅岭正南,最高的那片山顶上,残留着几天前的积雪。校园里有座水塔,似是本地最高修建。小镇上统共只要一条通衢,路边有派出所、供应站、接待所,另有麻辣烫、兰州拉面、盗版碟店、美容美发、上海华联超市。街头所见不过几种人:武警官兵、公安干警、说上海话的老头儿们、说安徽话的本地人。差人都是上海来的,每几年轮换。夏季早早擦黑。街边响起惊天动地的音乐声——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大妈们跳着广场舞。
转角岗亭下,狼犬向我狂吠。有个迷你的亭子山川库,正对狮子口,不知如何上去。两条农家的黑狗蹿出来,不让我靠近半步。
他的眼睛睁着,敞亮,无瑕,不似死人的浑浊,更像六角形雪花,坠落在分散的瞳孔底下,熔化成一汪平淡的泪水……逃犯死在老狱警的怀中,享年二十八岁。活到六十岁的前名侦察,将他放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归正不会弄脏了死者。再过四个月,比及腐败,安葬年青逃犯的荒漠,就会开满金灿灿的油菜花。
七个月后,中元节的那天,退休后的老狱警死了。在上海。这个老烟枪啊,光棍一条,每天跟一群老太太打麻将。他熬了个彻夜,倒在麻将台上不省人事,还叼着根牡丹烟。送到病院说是突发脑溢血。在火化场,没有支属来领受骨灰,便被老同事们送回了白茅岭。
老狱警的手还在抖,一不谨慎,信封掉到死去的逃犯脸上。从死者睁着的眼睛上,拾起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他决定翻开看看。再过一个月,就要退休回上海去了,他也不怕犯甚么弊端,莫非还能不准归去吗?当着几个年青干警的面,拆开牛皮纸信封,公然盖着下级革委会的公章。
左边是母狼的尸身,右边是死去的逃犯,他在中间,活着。有人给老狱警点上一支烟,上海卷烟厂的牡丹牌。第一根洋火,晃了半天没点上,被风雪吹灭了。有个高大的干警,用身材和手掌反对着风,又擦了好几根洋火,差点烧着眉毛才点上。老头略微驼背,但纹丝不动。他将烟吞入肺中,又经鼻孔喷出,蓝色氤氲在雪中蒸发,仿佛腐败、冬至上坟的烟。无量河边有人骑自行车而来。车轮碾压过皑皑白雪,骑车人穿戴茶青色礼服。犯人和职工们,给自行车让出一条通道,到达人群的圆心。白茅岭每小我都熟谙他——邮电所送达员,每隔三天,他会为犯人和干警们捎来远方的家书。邮递员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是登记信,上海寄来的公文。在场合有干警中,白头发的老狱警级别最高,他代表带领签收了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