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美人书(1)[第4页/共6页]

一日，夙起打扮毕后，单独步至池边，临波照影。徙倚之间，忽又呼影而言曰：“汝亦是薄命小青乎？我虽知汝，汝岂相怜，借使我赍恨而死，汝岂能因我而现形耶！”

呜呼！世之负才寥落，踯躅泥犁中，顾影自怜，若忽若失，如小青者，可胜道哉！

小青敛容起谢曰：“多蒙夫人爱同亲女，贱妾岂不知感，所恨命如一叶，与死为邻，只怕此生无由奉养！”语未毕，忽值妇至，遂各散去。

春衫血泪点轻纱，吹入林逋处士家。

其四

及年十六，其母贪得金帛，遂不及详访清浊，即以小青许嫁冯生。小青一见冯生之状，嘈唼戚施，憨跳不韵，不觉泪如雨下，惨淡感喟曰：“我命休矣！”小青之怨自此始。

时有刘无梦者，素风趣，与冯生相狎甚厚。尝过别业，于小青卧处拾得残笺数寸，乃《南乡子》词而不全，仅得三句云：“数尽恹恹深夜雨，无多，也只得一半工夫。”李易安集合无此情语也。其诗虽极凄惋，不失气骨，使与杨太史夫人唱和，殆难伯仲。虽全稿不传，要之径寸珊瑚，更自顾恤耳！

有顷，师至，即命写照。写毕，揽镜细视曰：“得吾形似矣，犹未尽我神也，姑置之。”

言讫泫然泣下。回顾侍婢俱已熟寝，遂援笔赋成一绝云：

现在几个怜文采，也向秋风斗羽翰。

小青求知己于世人，不得，而问之水中之影。夫太白举杯邀月，对影三人，唯太白之影可与太白对，小青之影可与小青语耶！读其诗，至“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也。

末又有绝句一首曰：

又一夕，风雨潇潇，梵钟初动，四顾悄悄，乃于书卷中捡出一帙《牡丹亭》，挑灯细玩。及读至“寻梦”、“冥会”诸出，不觉低首沉吟，废卷而叹曰：“我只道感春兴怨，只一小青。岂知痴情绮债，先有一个丽娘。然梦而死，死而生，一意缠绵，三年冰骨，而竟得梦中之人作偶。梅耶柳耶，岂当代果有其人耶！我徒问水中之影，汝真得梦里之人，是则薄命，良缘相去殊远。”

那边双禽集画栏，朱朱翠翠似青鸾。

梅花尝伴月盘桓，月泣花啼千载哀。

其二

夫人叹曰：“子言亦是，吾不子强。固然，好自爱，彼或好言语，或以饮食啖汝，汝乃更可虑。即朝夕所需，利用物件，只需告我。”遂相顾泣下沾衣，唯恐他婢窃听，徐拭泪还坐，寻别去。杨夫人每向宗戚语之，闻者莫不酸鼻云。

写毕，掷笔于地，抚几泪下，潸潸如雨，一恸而绝，年仅十八耳。

云间有一煮鹤生者，落魄不羁，颇工吟咏，尝于春日薄游武林，泊舟于孤山石畔。寻至小青葬处，但见一冢草土，四壁烟萝，盘桓感怆，立赋二绝以吊之，其诗云：

昨夜西拎看明月，香魂犹在乱梅中。

不须难过恨东风，玉折兰摧自古同。

其二

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

直得楼前身一死，季伦原是解风骚。

时已半夜，但闻雨声淅淅，乱洒芭蕉；风响萧疏，斜敲窗纸；孤灯明灭，香冷云屏。而愁心耿耿，至晓不能成寐。

半夜岩前风动竹，清楚空里佩环来。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