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腹心[第2页/共3页]
我们走的时候婉儿一向伏在地上,不敢有涓滴行动。
婉儿面上规复了赤色,挪到边上跪坐下来,略一思考,方道:“韩子每有一论,便以事例佐之,这是‘挟智’之说。韩子觉得,君主之智有穷,而群臣之智无尽,故君主若以智示人,臣下便知君主之能,而不肯着力办事。若君主知之而示以不知,臣下测度不透,便只能先竭尽尽力,而君主便在此时参虑臣下的言行举止,察其好坏,此其一。其二,倘若君主昭见知之,臣下便知从何矫饰,而君主明知而做不知,再以察问臣下,以己之知观光臣下,便可知其忠奸好坏,愚贤不孝。比方这位庞敬,便是用这挟智之法。”
母亲招招手,我忙起家畴昔,母亲一手点在婉儿的肩上,压得婉儿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一动也不敢动,一手牵着我,慢慢道:“韩非毕竟是偏僻孤乖之人,所论老是流于术法,比方他这挟智之道,用之于佞幸尚可,倘若用于清流高品之人,恐怕倒伤了良臣之心,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婉儿,你说是不是?”
婉儿唬得脸都白了,赶紧叩首道:“妾以罪臣以后,寒微之躯,得奉养天后之陛下,已是几世修来的洪福,不敢再当天后谬奖。”
母亲见她答得勉强,笑了下,摸着我的头不说话。婉儿的身子动了动,似是平埋头神普通,低声道:“陛下圣明烛照,必可广纳贤才,勠力同心,兴清平之世,创万年之基。”
婉儿已经完整安静下来,从座上爬出来,向母切身前一叩首,道:“启禀陛下,代王年纪已长,妾为内朝执事,若与代王来往,恐生物议,妾请今后凡有与代王扳连之事,皆行躲避。”
当时母亲已经梳洗过,披着一件外袍在外间看东西。灯光混合了衣裳的色彩,我直到走近,才发明她披的是父亲的赭黄袍衫。
婉儿俯身道:“公主读书,自有徒弟,妾不过备公主闲时咨议,不敢与魏相公、许相公比肩。”
母亲对劲地笑起来,揉着我的脑袋道:“准。”
母亲的声音与先前一样平和宁静,似无任何不悦,婉儿却比先前抖得更短长了,我有那么半晌的幸灾乐祸,待见她抬开端,暴露那乌黑孱羸、明显惊骇却强自平静的脸,忽地又想起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来,又想到上午我本身躲在御座后听那些人会商要不要拿我和亲的事,便觉兴味索然——说到底,我与她并无仇怨,反倒同是这宫中一个小小的不幸人,只不过把握我存亡的人比把握她存亡的人要少些罢了。
我见一贯淡然的婉儿竟然被母亲一句话说得神采惨白,悄悄纳罕,思忖这史上着名的女才子总该比我资质要强上很多,俄然变色,必是事出有因,公然听到母亲笑着说:“哦,本来你晓得你是上官仪的先人,我只当你当真幼年入宫,将祖、父那些事,早都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