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送乌骨鸡县令受辱 拆石牌坊知府惊心[第5页/共9页]
俗话说,败露轻易成事难。也就大半个时候,这座费了多少匠心才得以砌成的气势巍峨的大学士牌坊,就已被拆得只剩下四根立柱。掉在地上的那些汉白玉构件,断的断碎的碎,竟没有一件完整的。这时候,只见东城门里抬出十几顶官轿,前后护轿的衙役也有上百人,舞枪使棒,一起奔驰过来。
“李大人,二两银子送礼,你这又创下了万历宦海的奇闻,人家没轰你出来已是存了客气。”
“是呀,小的深思老爷家住南门,如何就闷头朝西走,以是就在背面喊上了。”
“恰是。”金学曾还了一礼。
自张老太爷被承差水火棍打伤后,这半个多月里,大学士府门前每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近各路官员,不管熟谙不熟谙,莫不抢先恐后赶来探视。这里头作怪的,原是宦海上的攀比之心。某某衙门的左堂大人持了拜帖携着礼盒儿前来问候,那右堂大人若不来,岂不遭人群情?这个衙门探视过了,阿谁衙门焉敢有半点支吾?荆州城里各衙门自不必说,邻近州府衙门,只要有一个带了头,其他的也必都闻风而动。最早赶来慰劳的,是湖广道抚按两院的代表,这两衙一动,底下各府州县有谁不看下属神采行事?宦海上流行的本来就是追求之术,热中于驰驱豪门的官员们自是不肯放过这一次邀宠奉迎的良机。一时候,荆州城中百官云集,大学士府门前广场连日来竟像是开庙会似的,众官员紧赶慢赶揣着凑趣之心前来,却没有一个能见到张老太爷。这老头子听了赵谦的话,饰辞伤势太重,躲在后院不出来。欢迎他们的是张老太爷的二儿子、张居正的弟弟张居谦。他现在挂了个锦衣卫批示的五品衔,府衙也就在这荆州城中。因在私宅与来访的官员不好行庭参礼,张居谦干脆除了官袍只穿便服见客。每天,他都要收下一大摞洒金朱砂笺的拜帖,礼盒差未几堆满一间屋子。这一天约莫巳牌时分,张居谦正在前院客堂里欢迎特地从夷陵州赶来拜见的太守冯大人,一名家人出去递给他一份拜帖。这份拜帖过分粗陋,仿佛是临时找一张红纸写下的,上面一行颜体楷书倒是颇见功力:晚生李顺谨拜。“是远安的知县李顺,”张居谦对冯大人说,“你且稍坐,我去迎他出去。”
接内阁首辅张居正唆使,命你领文之日,马上率缇马队五十名前去荆州,拆毁张大学士牌坊,不得有误,事毕答复。
“不不,咱骑了匹驴子来的,进了城,咱就将驴子留在家里拴着。”
“张文明毕竟是首辅的父亲,他如成心偏袒,你就是第二个海瑞了。”
周显谟是个老宦海,他已估透了金学曾此时的心机,便笑着说:
“罢罢罢,我们打个平伙,你出两只鸡,我去叫人买一坛老酒来,一醉方休如何?”
“这一点不假,湖广道的官员谁不晓得,你是张老太爷的第一号座上宾,但张老太爷并不即是首辅本人。赵大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金学曾作对。”
“乌骨鸡还不是鸡?”张居谦怏怏不乐回道,“家严一闻到鸡汤味儿,就作呕。”
“甚么谤画?不晓得。”
“老爷,你要去那里?”
位于东门大街的大学士府,因其前身是辽王府,那范围势派竟是超越了荆州府衙。张文明买下后重新补葺装潢,体制愈是恢宏。老远看去,那一片片飞檐翘拔的曲面大屋顶,盖着华贵的琉璃瓦,日头底下反射出耀目光芒。正门两根粗大的平柱之间,广大的门梁上悬了一块六尺长的伽楠香大匾,书有斗大的“大学士府”四个石青根柢的金字。门前踏道两侧,各蹲了一只神采飞扬的汉白玉大石狮。府前广场甚为宽广,踏道两侧藻井廊沿之下,挨着角柱石,是两排錾工讲求的米青石系马桩,正对着大门约十丈开外,并排儿竖了四根矗立入云的沉香旗杆,飘荡的黄绫滚边三角彩旗上,“大学士张”四个字鲜明夺目。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管刮风下雨,这旗杆下以及大门口都有仆人保卫。是以,除了府中开堂会以及别的甚么喜庆日子,大门口落满官轿歇满马匹外,平常空荡荡可贵见一小我影。高墙大院重门深禁,那气势就把人震慑,谁还勇于此地逗留一窥堂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