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含雄奇于淡远之中[第3页/共9页]
待纪泽的背影完整消逝在黑夜中,他才关好门窗,走进寝室。陈春燕提来一桶热水,帮他脱去鞋袜。他把双脚伸进热度适中的水里,渐渐地搓擦着,脑筋里又想起东进金陵的九弟来:半个月没有信来了,他彻夜驻营何地?
曾国藩接过这本字帖,唏嘘很久,二十年前从镜海师研习程朱理学、切磋前代兴亡的旧事,一一浮上心头,好像明天。这本字帖,他曾在唐鉴的书斋里多次见过。厥后唐鉴致仕,字帖被送回善化故乡。曾国藩那年回家守丁忧时,还特地到善化把它借来,细心临摹过一段时候。刘墉号石庵,谥文清,乾隆朝大学士,书法冠绝一时。《清爱堂帖》集合地表现了他的书法艺术成绩,是字帖中的珍品。对唐鉴体味甚深的曾国藩,晓得教员如此慎重地将这本字帖作为遗物留给本身,决不但仅只在临摹抚玩,必然另有深意。但镜海师死前两年已不能作字,又没有遗言留下来,这中间的深意究竟是甚么?半个月来,曾国藩每天临《清爱堂帖》,每天对帖思虑,却始终没有揣摩透。
他觉对劲犹未尽,因而又添了一段:
曾氏在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给两个儿予的信中说:"泽儿看书天禀高,而文笔不甚劲挺,又说话太易,举止太轻。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未将一'轻'字之弊除尽,今后须于说话走路时候刻留意。""甲三!"曾国藩叫住儿子,"我在信中一再跟你讲,你的弊端在举止太轻,说话太快,要你举止慎重,发言讱讷。彻夜你的发言倒还能够,但走路还是轻飘飘的,一点都没有改。"
"好吧,夜很深了,你去睡吧,明天还得夙起。"曾国藩说着站起来,曾纪泽随后站起,向父亲行了礼,回身出门。
"看,指的默观,如你客岁看《史记》、《韩文》、《近思录》、《周易折中》,本年看《汉书》。读,指的大声朗读,如《四书》《诗》《书》《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大声朗读则不能得其宏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比方大族居积:看书则比如在外贸易,赢利三倍;读书则比如在家慎守,不轻破钞。又比方兵家战役:看书比如攻城略地,开辟土宇,读书则比如深沟坚垒,得地能守。二者不成偏废。至于写和作--""写和作不是一回事吗?"纪泽插话。
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宏伟,此六合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荚者也。此六合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六合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荚者也。此六合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隤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内之于薄物小篇当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