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影[第1页/共9页]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寻乐境乃学仙，避苦趣乃学佛。佛家所谓“极乐天下”者，盖谓众苦之所不到也。

痛可忍，而痒不成忍；苦可耐，而酸不成耐。

水为至污之所会归，火为至污之所不到，若变不洁为至洁，则水火皆然。

庄周梦为胡蝶。庄周之幸也；胡蝶梦为庄周，胡蝶之不幸也。

观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识其人之交游。

忙人园亭，宜与室第相连；闲人园亭，无妨与室第相远。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喝酒。

养花胆瓶，其式之凹凸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

我不知我之生前，当年龄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玠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他也。

窗浑家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表面之，极佳。

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极称苦衷，方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着得一种对劲之书，庶几无憾耳。

藏书不难，能看难堪；看书不难，能读难堪；读书不难，能用难堪；能用不难，能记难堪。

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

乡居须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仅能辨五谷而测晴雨，久且数，未免生厌矣。而友当中，又当以能诗为第一，能谈次之，能画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觞政者又次之。

古人欲以十年读书，十年游山，十年检藏。予谓检藏尽可不必十年，只2、三载足矣，若读书与游山，虽或相倍蓰，恐亦不敷以偿所愿也，必也如黄九烟前辈之所云：“人生必三百岁而后可乎！”

无其罪而虚受恶名者，蠹鱼也；有其罪而恒逃清议者，蜘蛛也。

第四卷

愿在木而为樗，愿在草而为蓍，愿在鸟而为鸥，愿在兽而为廌，愿在虫而为蝶，愿在鱼而为鲲。

物之樨者，皆不成厌。为驴独否。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报酬何物？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花不成见其落，月不成见其沈，美人不成见其夭。

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

居都会中，当以画幅当山川，以盆景当苑囿，以册本当朋友。

天赋八卦，竖看者也；后天八卦，横看者也。

风骚自赏。祇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扶养。

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

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醾、虞美人、水仙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罢了。花与叶俱不敷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繁华而劳悴，不若安适之贫贱；贫贱而高傲。不若谦恭之繁华。

无益之恩赐，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甚于祝寿。

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也；有园亭姬妾之乐，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天下有一人知己，能够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报酬知己，杏以董奉 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茶以卢仝、陆羽为知己，香草以灵均为知己，□（上草下专）鲈以季鹰为知己，蕉以怀素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 鸡以处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一与之订，千秋不移。若松之于秦始，鹤之于卫懿，正所谓不成与作缘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