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万家流血顶染猩红 一席谈心辩生狐白[第2页/共5页]
到了次日,老残起来,见那天气阴的很重。西北风虽不甚大,感觉棉袍子在身上有飘飘欲仙之致。洗过脸,买了几根油条当了点心,没精打采的到街上盘桓些时。正想上城墙上去了望远景,见那空中一片一片的飘下很多雪花来,瞬息之间。那雪便纷繁乱下,回旋交叉,越下越紧。赶急走回店中,叫店家笼了一盆火来。那窗户上的纸,只要一张大些的,悬空了半截,经了雪的潮气,迎着风“霍铎霍铎”价响。中间琐藐小纸,虽没有声音,却不住的乱摇。房里便感觉阴风森森,非常暗澹。
老残坐着无事,书又在箱子里不便取,只是闷闷的坐,不由有所感到,遂从枕头匣内取出笔砚来,在墙上题诗一首,专咏王贤之事。诗曰:
正在两端忙着,天气又暗起来,更看不见。因为阴天。以是比平常更黑得早,因而喊店家拿盏灯来。喊了好久,店家方拿了一盏灯,缩手缩脚的出去,嘴里还喊道:“好冷呀!”把灯放下。手指缝里夹了个纸煤子,吹了好几吹,才吹着。那灯里是新倒上的冻油,堆的像大螺丝壳似的,点着了还是不亮。店家道:“等一会,油化开就亮了。”拨了拨灯,把手还缩到袖子里去,站着看那灯灭不灭。开初灯光不过有大黄豆大,垂垂的得了油,就有小蚕豆大了。俄然昂首瞥见墙上题的字。错愕道:“这是你老写的吗?写的是啥?可别惹出乱子呀!这可不是顽儿的!”从速又回过甚,朝外看看,没有人,又说道:“弄的不好,要坏命的!我们还要受扳连呢!”老残笑道:“底下写着我的名字呢,不要紧的。”
得失沦肌髓,因之急事功。冤埋城阙暗,血染顶珠红。
说着,内里出去了一小我,戴着红缨帽子,叫了一声“铁老爷”,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出去的人道:“敝上请钱老爷去用饭呢。”本来就是申东造的家人。老残道:“请你们老爷自用罢。我这里已经叫他们去做饭,一会儿就来了。说我感谢罢。”那人道:“敝上说:店里饭不中吃。我们那边有人送的两只山鸡,已经都片出来了,又片了些羊肉电影。说请铁老爷务必上去吃火锅子呢。敝上说:如铁老爷必然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饭开到这屋里来吃,我看,还是请老爷上去罢:那屋子里有大火盆,有这屋里火盆四五个大,和缓很多呢;家人们又得服侍。请你老成百口人罢!”
正在胡思乱想,见门外来了一乘蓝呢轿,并执事人等,知是申东造拜客回店了。因想:“我为甚么不将这所见所闻的,写封信奉告庄宫保呢?”因而从枕箱里取出信纸信封来,提笔便写。那知刚才题壁,在砚台上的墨早已冻成坚冰了,因而呵一点写一点。写了不过两张纸,天已很不早了。砚台上呵开来,笔又冻了,笔呵开来,砚台上又冻了,呵一回。不过写四五个字,以是担搁工夫。
店伙道:“这事,一被拿,我们就晓得了,都是为他嘴快惹下来的乱子。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府里南门大街西边小胡同里,有一家子,只要父子两个:他爸爸四十来岁,他女儿十七八岁,长的有非常人才,还没有婆家。他爸爸做些小买卖,住了三间草房,一个土墙院子。这闺女有一天在门口站着,遇见了府里马队上什长花胳膊王三,是以王三看他长的面子,不知如何,胡二巴越的就把他弄上手了。过了些时,该死有事,被他爸爸返来一头遇见,气了个半死,把他闺女实在打了一顿,就把大门锁上,不准女儿出去。不到半个月,那花胳膊王三就编了体例,把他爸爸也算了个强盗,用站笼站死。厥后不但他闺女算了王三的媳妇,就连那点斗室子也算了王三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