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棵合欢树[第2页/共3页]
这树叫合欢树,寄意为百年合好,油坊门人嫌拗口,干脆叫伉俪树。
在陈背篓的梦里,是等候耕作的地盘、滋长的牛羊、和即将出世的后代。
重入洞房后,蒙着红盖头的何采菊才找到一丝做新娘的感受,在老端方里,这一天的配角是新娘子,她出娘家们时要哭,但是何采菊没哭,爹娘不在多年了,她对阿谁败落的小院子,没有涓滴的沉沦,倒有突破樊笼,获得自在的轻松和镇静。
油坊门传播千百年的风俗,不认结婚证,只看拜没拜六合,只要拜了六合,就是白头到老的伉俪,棒打不散的鸳鸯。
但糊口费、学费、扮装费、来回的车费要一大堆,她的刚结婚的大哥,拉了一屁股债,家里还要攒钱给他二哥娶媳妇,两位兄长鼠目寸光,感觉传宗接代重如泰山,唱戏学艺则轻如鸿毛;两个嫂嫂,都是针尖大的心,最见不得别人的好,狂吹枕头风,认定是一桩赔钱的买卖,死活分歧意。
何采菊让陈背篓把破砖烂瓦装到架子车上,倒到沟里;杂草碎石瓦砾也清理得干清干净,像一个长发混乱如草的人,被剃头师吹吹剪剪,一番补缀后,小院换新颜,变得清爽整齐。
炎炎夏季,在葡萄架下放一张小床,夜里看玉轮数星星。
何采菊动情的神驰和描述,没有在陈背篓的内心掀起一滴豪情的浪花,倒使他懊丧和蔼闷,花能把人看饱?玉轮和星星有啥看头?酸溜溜的葡萄有黄瓜辣椒吃着带劲?
一棵树如何就不能做嫁奁?它是一棵浅显的树吗?它是意味两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爱情的。
那年,县剧团招收小演员,团长一心看上何采菊,要招她进戏校学习,三年出师,就能端上一个铁饭碗。
陈背篓对何采菊此举大为不满,桃子和葡萄不能卖钱吗?为啥要白白地让别人消受?何采菊诧异地问:“卖啥钱?全村人一起热烈,不是很好吗?”
这棵独特的树,栽到陈背篓家门口时,引来全村人的围观,人们对这一奇特征象百思不解。
人们啧啧称奇,都等候着它着花。
这天她应当是害臊的严峻的,是低眉垂眼的;这天,她得蒙着红盖头,冷静地坐在洞房的炕上,而她,一会要喝水,一会要用饭,没有新娘子的矜持和拘束。萧洒豪宕地令人戳戳点点。
到了春季,桃子和葡萄成熟,她又聘请村里人开蟠桃会,又说又唱,像城里的贵妇人开派对。
包产到户后,监禁的秦腔束缚了,何家畔一片欢娱,大伙儿兴趣高涨,集资筹款修戏楼、购置戏服,到冬闲时节,锣鼓家什又敲了起来。富的唱穷的也唱,欢畅唱悲伤也唱,歉收唱罹难也唱。总之,何家畔人有一千个一万个唱戏的来由。
院子很大,本来堆着破砖烂瓦,有好些年了,纹丝不动,年年长满蒿草,到夏季,陈背篓用镰刀割下来,塞进炕洞,第二年春季,野草再次长出来,夏季干枯后,做了烧炕柴。
在桃花盛开的季候,每天晚餐后,何采菊都要唱半宿的戏,她唱:“客岁本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那边去,桃花还是笑东风”。
他很绝望,这个女人不是来过日子的,她是享用的,她该生在城里,而不是灰头土脸的油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