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闻喜(三)[第2页/共3页]
我猎奇地望向他,有些踟躇,他俄然一翻掌,更不待我答话,手一摊,一个毛茸茸的狗尾草编成的翠绿的小兔子抖着长长的耳朵晃在我面前说:“送你。”
他侧头打量我,自嘲地一笑:“我大哥,那才真是欲求竹杖草鞋轻胜马,无法白马红缨不得闲。心在江湖,身在庙堂。他十六岁戍边,饱经塞外风霜砭骨,出世入死,血染征袍,军功赫赫。年未弱冠便官拜总督,封疆大吏,手掌生杀大权。你道他无情刻毒,他恩师病榻前尽孝,亲奉汤水夜不解衣;你说他有情?怕是他所经之地,剿匪杀伐,血流漂橹。”
他送我直至后院,远了望着水心斋,他留步说:“小嫂嫂好走。”
注一:会元,科举会试第一名。当代科考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个级别。读书人先考秀才,然后春季(秋闱)乡试考举人,举人的第一称呼为“解元”,如唐伯虎就是解元。举人在来年春季再插手会试考(春闱)考贡士,贡士的第一称呼作会元。然后天下的贡士们插手第三场测验就是金殿殿试,殿试的第一名是状元,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是探花。
我一惊,对这番话反多了几分猎奇。
月色杳然,清辉洒在他清癯的脸颊,眉宇间暴露哀伤之色。他声音幽幽的,打量我,感喟一声说:“如我,生于朱门,想做个野鹤闲云之士不得,想做个‘天然’二字,更不得。姓了这个姓,此生就由人摆布。只这一副躯壳,行尸走肉罢了。纵胸怀乾坤,无法足难出府门半步。”只看他那落寞无法的神情,似满心的愁烦,愁烟锁紧眉头。
“年老是周府的擎天玉柱,我便是周府水池的一根芦苇。”他自嘲的苦笑说,“还好,你肯赏光同我这芦苇说话。”
“以是,小嫂嫂也不必伤感。如小嫂嫂,江南才女,为救兄委身为人妾。”
一种恍惚的温意,我问他说:“九爷常日在府里,做些甚么?”不过是叉开话题,不想再谈他。
他目光中流出一份淡然:“我么,周府的繁华闲人。常日里,得天下英才而教之。”
我轻笑,却有些黯然失神,体味他的每句话。心下酸涩,更有一丝委曲,交杂一出,繁复难言。
依约的暑热散去,拂波而来的一阵风带了淡淡的凉意,夹了些许潮气。
见我不答,他挪动步,更向那清波外,感喟一声:“尽须怜取面前人。”
他侧目望我,恰那话震惊我心头的荏弱,我点点头,默许他这话,是对的。
“九爷何必妄自陋劣呢,孔夫子也是教书育人的至圣。”我反去开导他,便健忘本身的宽裕。他微微一怔,旋即淡笑。清风掀起他衣袂飘舞,如白鹤立在水池边,展翅欲将飞而未翔。
那方居正老中堂是一代大儒,三朝帝师,天下士子无不对方夫子的学问文章更有品德时令佩服得如众星仰月。昔日在家中,爹爹最是敬佩方夫子的才学为人,更因方夫子也是扬州人氏,就更是推许。方夫子的文章,我自幼耳熟能详的。
胭脂色长裙悄悄拂弄红蓼蒲苇,月华流淌的九曲石栏桥,我们踱步而过。
他点头轻叹,望着满池暮色下的荷塘,目光疏离叹道,“高处不堪寒。若要身居高位,就要备受世人难耐的酷寒。忍人之所不能忍,见人之所不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