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锁记(8)[第1页/共5页]
竹轿颠末米耳先生门首,米耳先生带着两只狗立在千寻石级上,吹着口哨同她们打了个号召,一只狗泼剌剌跑了下来,又被米耳先生唤了上去。尼姑们在那边大声道别,霓喜只将眼皮撩了他一下,甚么也没说。黄粉雕栏上密密摆列着无数的乌蓝砌花盆,像一队甲虫,顺着雕栏往上爬,盆里栽的是西洋种的小红花。
肩舆看看走入闹市,倾斜的青石坂上被鱼估客桶里的水冲得又腥又粘又滑。街两边夹峙着影沉沉的石柱,头上是阳台,底下是人行道,来往的都是些短打的黑衣人。贫民是玄色的;贫民的孩子,贫民的糖果,贫民的纸扎风车与鬓边的花倒是最光鲜的红绿――再红的红与他们那粉红一比也失了一色,那粉红里仿佛下了毒。
“夜晚下山,恐有不便。”霓喜道:“路上有巡警,还怕甚么?”
玩到日色西斜,铁烈丝起家,又催着吃点心,吃了整整一个时候,看看黑上来了,世人方才到花圃里换一换氛围。一众尼僧都是黑衣黑裙,头戴白翅飞鸢帽,在傍晚中像一朵朵庞大的白胡蝶花,花心暴露一点脸来。唯有霓喜一人梳着时式的裘头,用一把梳子高高卷起顶心的头发,上面垂着新月式的前刘海,连着长长的水鬓;身穿粉红杭纺衫裤,滚着金辫子;虽未曾缠过脚,一似站不稳,只往人身上靠。勾肩搭背起过一棵蛋黄花树――那蛋黄斑白瓣黄心,酷肖削了壳的鸡子,以此得名――霓喜见一朵采一朵,聚了一大把,顺手便向草窠里一抛。见了木瓜树,又要吃木瓜。梅腊妮双手护住那赤地飞霜的瘿瘤似的果子,笑道:“还早呢,等熟了,必然请你吃。”
“就晓得你还烧得一手的好菜!今儿吃到嘴,还是沾了人的光!”
雅赫雅刚巧在柜台上翻阅新送来的花边样本,与梅腊妮酬酢了几句。霓喜心中何尝不防着梅腊妮在雅赫雅跟前搬嘴,因成心的在楼下延挨着,无法两个孩子一个要溺尿,一个要喂奶,霓喜只得伴同女佣上楼照看,利市给梅腊妮找那块零头料子。
转得没意义了,把孩子抱过来叼着嘴和他说话,扮着鬼脸,一声呼哨,把孩子吓得哭了,又道:“莫哭,莫哭,唱出戏你听!”
霓喜带笑尽管唱下去,并不理睬。唱完了一节,把那阴凉的镜子合在孩子嘴上,弯下腰去叫道:“啵啵啵啵啵,”教那孩子向镜子上吐唾沫,又道:“冷罢?好冷,好冷,冻坏我的乖宝宝了!”说着,浑身大大的颤抖了一阵。孩子笑了,她也笑了,丢下了孩子,混到人丛里来玩牌。
霓喜伸手弄着花,米耳先生便伸过手臂去兜住她的腰,又是捏,又是掐。霓喜躲闪不迭。米耳先生便解释道:“不然我也不晓得你是天生的细腰。西洋女人的腰是用钢条跟鲸鱼骨硬束出来的。细虽细,像铁打的普通。”霓喜并不睬睬他,只将两臂紧紧环绕着本身的腰。米耳先生便去拉她的手,她将手抄在短袄的衣衿下,他的手也跟过来。霓喜忍着笑正在撑拒,俄然低声叫道,“咦?我的戒指呢?”米耳先生道:“如何?
那铁烈丝已是不顶用了,梅腊妮正在丁壮有为的时候,胖大身材,刀眉笑眼,八面小巧,领着霓喜看屋子,公然精美,一色方砖铺地,绿粉墙,金花雪地磁罩洋灯,竹屏竹,也有两副仿古劈竹春联匾额;家具虽是杂凑的,却也齐备。霓喜赞不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