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画[第1页/共10页]
红娘子
湘赣之间没有太大的地理隔绝,人丁来往不难。湘人起码也有一次填赣的海潮,则是在本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初到马桥时,在地上干活,蛮人们除了谈女人,最喜好谈的就是吃。说到“吃”字,老是用最强度的发音,用上古的qia(呷)音,而不消中古的qi(喫),不消近代以来的chi。这个qia作去声,以旷达浩大的开口音节,配上斩决干脆的去调子,最能表示言者的豪情。吃鸡肉鸭肉牛肉羊肉狗肉鱼肉,另有肉——这是对猪肉的简称。吃包子馒头油饼油糕面条米粉糍粑,当然另有饭,就是米饭。我们谈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不厌其详也不厌其旧,常谈常新常谈常乐,一向谈到手舞足蹈,面熟红光,振振有辞,一个个字都在充盈的口水里浸泡得湿漉漉的,才被舌头恶狠狠弹出口外,在阳光下爆炸得余音袅袅。
有一段时候,一对知青谈爱谈得如火如荼,兴趣勃勃地开端他们幸运的小日子,便与尚在情网以外的知青分锅用饭。这倒给他们带来过一次不测的好处。队上分菜油,因为油太少,以是既不按劳完工分来分,也不按人头来分,终究采纳一锅一斤的计划,让大师都有点油润一润锅,很有点有福共享的义道。保管员到知青的灶房里看了看,确证他们有两口锅,便分发了两斤油——比他们预期的多了整整一倍。
是呵是呵,人们也跟着拥戴。
他淡淡地笑,把烟丝搓软了,往竹烟管里填着。他说隔行如隔山,你是能够看不懂。你认不认得上头的人?
罗伯的眼皮上还糊着眼屎,慢条斯理地说:“路都走不稳,何事还担得担子?你没有瞥见么?这号天狗都不上路。”
山里人还信赖,蛇好色。是以捕蛇者老是在木头上描出妇人形象,抹上胭脂,最好还让妇人在上面吐一口唾沫,留下一些口舌的气味。他们把这类木偶插在路边或岭上,过了一夜去看,很能够有蛇缠在木偶上,一动不动,醉死了普通。捕蛇者能够安闲地把猎物捕入蛇篓。也是出于同一逻辑,他们说,怕蛇的人夜行,最好带一竹棍或竹片。传闻竹子是蛇的情姐,有竹在手,蛇普通来讲不敢前来冒昧。
我厥后遇见过一名从江西回马桥探亲的人,叫本仁,约摸四十来岁。他给我敬纸烟,对我“老表”相称。在我猎奇的探听之下,他说他当年跑江西就是因为一罐包谷浆(拜见词条“浆”)——他从个人食堂领回一罐包谷浆,是百口人的晚餐,等着老婆从地上返来,等着两个娃崽从黉舍里返来。他太饿,忍不住把本身的一份先吃了。听到村口有了本身娃崽的声音,便兴冲冲往碗里分浆,一揭盖子才发明,罐里已经空了。他急得眼睛发黑。刚才一罐包谷浆到那里去了?莫非是本身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一口口吃光了?
他把刚学会的征象本质一类哲学也用上了。说完脱下袄子,扎起袖口,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液,扛起一块岩砖就往渡槽那一头走去。他这一手倒也短长,在场的人不美意义干干地看着,看看旁人也动了,恋恋不舍走出暖和的角落,三三两两硬着头皮撞入北风。
人们说,马桥之前没有这类蚊子,只要菜蚊子,就是那种体积肥大的灰色家伙,咬出来的红包固然很大,但半晌工夫就消逝了,也不是特别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