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千金散尽(七)[第1页/共3页]
初夏时节,按着时候算来,暮时虽已至,天光仍然大亮着。淮阳城悄悄地笼在一片比之白日渐浓厚的色彩中,贩子中火食早已散去,长街空落,偶有几个走动的,不是往自家宅院走,便是去那烟花柳巷之所寻乐。
四周萧瑟阴渗,穆清偶然同他客气,草草还了礼,立在杜如晦身边,不敢随便乱动。贺遂兆早已跳上马,脱去新郎的朱衣,打着火折子绕着野庙走了一圈,返来与他们道:“眼下这景象,夜间不宜赶路,暂先在这小庙中拼集一晚,待明日天亮了,再往前头去寻个阛阓,买了马好赶路。”
一夜无话。次日天亮,四人各自复苏了便要持续赶路。原想着往阛阓去买马,岂知这村中已不见火食,穿行过村落,只要几名白叟在田间路边颤巍巍地挖野菜,向他们问话,便只会板滞无措地直视着人,似全然不懂人语普通 底子无处去寻马的踪迹。
那车夫一愣神,带着畏缩就便下了车。兵夫伸手便拂去了他头上的斗笠,直瞪着他。前面顿时的新郎慌了神,忙翻身上马,“这是我家家生的仆人,断不会出错的。”兵夫并不睬会他,只上高低下细心地打量那车夫。
新郎眼扫着障车的那群人,面上起了不耐烦,“还烦请差公快些,鄙人急着赶路。”兵夫赶快上前向内里看望,只见一清俊女子略有不安地坐于车内,钗环佩带并不繁奢,却面似娇梨,端倪详确。当下将车内扫视了一圈,并无非常,他挥手表示车夫放下帘幔,向后退去。
此时有眼尖的人指着远处呼了一声:“青帐马车!这时分倒恰是出娘家门子的时候,哪家的小娘子要远嫁,这时候出城?”隔着城门另有段间隔,已有七八个乞儿围拢在车边,拍动手掌又唱又跳,车行虽行得缓,倒未被障住。
兵夫接过钱,先是笑嘻嘻地贺了一声,又难堪隧道:“按说接新妇子的青帐车外人动不得,只克日城中事多,上头束得甚严紧,明令了过往车驾皆是要细检察过有无挟带的。阿郎赏我个脸,我便不细查了,只将那帘幔掀起教我略望一望,过个场面便成。”
听闻这话,穆清浑身起了一层寒意,她亦曾于七夕雨夜在荒坟地里独呆了半夜,那滋味直教人彻骨渗髓地发寒惊颤。她不由自主地向杜如晦又靠近一些,伸手拉住他衣袍的下摆。杜如晦发觉到衣袍下摆处纤细的一扯,知她心生害怕,也不在外人跟前讲求礼节,一把揽过她的腰,贴身偎着。入夜无月,也无人重视到贺遂兆落寞的一瞥。
身处阴沉萧疏的村野荒庙中,听了一夜夜枭森森的“咕咕”叫声,紧挨着小庙的坟地中不知甚么悉悉索索地响动,夜间听来格外惊心。幸而他在身边,他的身上的气味,于她而言,一贯是顶好的安抚,虽故意存害怕,但他的臂弯是隔断世事的坚固围墙,将她密实地护在此中,不教惶恐惊骇扰着她。
踏入光福镇时,恰是日薄西山时,暮霭温和地拂在柳梢屋脊上,拢着一层水色,氤氤氲氲,万般和顺。“倒是有几年未见江南暮色了,万事俱变,这风情倒是恒固。”杜如晦感慨道。
“这倒教我想起西陲老景来,”穆清笑说:“同是朝霞辉映,却截然分歧。黄土夯就的屋墙,低旋的风沙,衬得万物都透着橘色的光,简朴刚毅。远处的山极高,脉脉相连,一望之下竟生生将天隔断开来似的,上面蓝黑深远,上面红黄铺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