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曹魏 魏明帝曹叡[第1页/共2页]
修建洛阳宫那会儿,我常去工地看工匠凿石头。有个老石工能把花岗岩雕成流云模样,他手上的茧子厚得能防刀剑。有次他喝醉了说:"陛下这宫室修得比始天子还气度。"我赏了他两匹绢帛,转头让校事官把他遣回客籍。厥后传闻他走到虎牢关就病死了,带着的绢帛恰好够买口薄棺。
杀毛皇后那天,我在西园练剑。海棠花开得正艳,剑锋扫过期花瓣碎成红雨。她告饶的声音被布团堵着,呜哭泣咽像受伤的幼兽。厥后传闻她宫里搜出巫蛊人偶,头发是我的,心口插着七根银针。实在我晓得那些东西是郭夫人放的,可她怀着我第三个孩子,我不能让未出世的皇子沾上血腥。
诸葛亮第四次北伐的动静传来时,我正在华林园射鹿。箭刚搭上弓弦,急报就惊得鹿群四散奔逃。那支箭到底射出去了,钉在柏树干上嗡嗡作响。张合请战那日,我在舆图前站到半夜天,烛泪淌满了青铜烛台。厥后传闻王双被斩,连夜从洛阳调去的粮草车在函谷关排生长龙,车辙印深得能蓄住雨水。
郭皇后总劝我多纳妃子。她端药出去时,裙裾扫过空中像片飘落的银杏叶。我闻着汤药里的苦味,想起当年母亲也是如许端着药碗,成果被父亲摔在地上。厥后曹芳出世那夜,我在西堂闻声婴儿哭泣,恍忽间觉得回到了建安年间。可惜那孩子没活过三岁,葬在首阳山那天下着大雪,陪葬的玉蝉在雪地里泛着青光。
即位那天特别冷,青龙三年正月的风刮得人脸生疼。礼官捧着十二章纹的衮服过来时,我摸到袖口里藏着的半块玉佩——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念想。司马懿带着虎贲军布阵,铠甲碰撞的声音像是催命的更鼓。我在太庙前摔碎酒爵时,碎瓷片划破掌心,血滴在白玉阶上,倒比朱砂画的云纹更素净些。
宫里最温馨的是批奏折的深夜。墨块在砚台里磨出沙沙声,偶尔能闻声更鼓从宣阳门传来。有次看到份弹劾司马懿的折子,笔迹抖得短长,说他在长安私藏甲胄。我把折子扔进火盆,看着火舌卷起来,俄然想起祖父杀华佗时说的话:"这世上有种病,叫疑芥蒂。"
最后一次见司马懿是在病榻前。他跪着向前挪了三步,额头贴在地砖上,我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味。托孤圣旨写到一半,笔尖的墨滴在绢帛上,晕开像只独眼。曹爽在中间颤栗,玉佩穗子缠住了剑柄。我说要他们二人共同辅政时,司马懿的指甲抠进了砖缝,我清楚地闻声石灰碎裂的声响。
最后瞥见的是曹芳捧着药碗过来,他眼角有泪,可我看不清是不是真的。宫灯俄然暗下去,有风从殿外卷出去,带着邙山松柏的气味。我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脸,却触到冰冷的玉璧——那是当年祖父塞在我襁褓里的,刻着"受命于天"四个篆字。
死前那晚特别复苏。更漏声变得很远,烛火却亮得刺目。我让寺人取来母亲那件旧披风,丝线已经发脆,稍用力就扯断。俄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让我在百尺楼上背诵《典论》,背错一句就抽一鞭子。那晚的玉轮和现在一样惨白,照得石阶像结了霜。
我出世在建安十一年,那会儿邺城的宫殿还没现在这么气度。祖父曹操刚从官渡返来不久,铠甲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尽,父亲曹丕在天井里舞剑,剑锋掠过柳叶的声音我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甄氏抱着我站在廊下,她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要带着我飘到天上去。当时候没人想到,这个襁褓里的婴孩会经历三场亲人的葬礼,会在二十七岁那年接过传国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