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满长安道（8）[第1页/共3页]

天子倒也能“出境顺俗”，并不嫌小商贩摊子混乱，欺了贵身。他随坐下，随叫一碗面点，热乎乎的云气蒸了他满面。天子取匙扒开香葱，悄悄吸一勺，他向陪侍道：“这味儿好！”

我此时也骑在墙上喊：

我低下了头，见不得他悲伤的模样，只小声说：“若母亲在，她……她会爱我么？”

“唉，”我叹一声，“我见鬼了，是真鬼呢！太可骇！”

我疑是我想多，除了君父这般待故后情深意浓之君主，谁还能似他这般浪漫？

兄长代我回：“是呢，父皇，接回思儿那年，她才八岁，现在三载已过，年及十一，光岁真快，乌飞兔走，母后放手舍君亲去，也已十一载。”

我是说，我要走了。我要分开上林苑，分开汉宫，分开兄长。

分袂三载，我终有一天又回到我的长安。

天子四目一转，向周身捅了捅：“坐，都坐下，奭儿——你也来一碗，和缓和缓！”

我搓搓手，呵了口气，道：“兄长，思儿生辰那天，我在上林苑闲晃……你猜，我撞着了甚么？”

去找我的二毛。

只要“长安”，才是我的家。

长安早已没有我的家了。

他却悄悄一言：“长大了很多？”

马车颠颠，驶进了暖气蒸腾的长安。

兄长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却又生生咽了归去。

我摸了摸摊桌，用我此生最贼溜的眼神四下里晃一眼……无人往我这边瞧，那便走吧！汉宫不会少一个敬武，那冷冰冰的上林苑，更是不会记着谁曾往此居。

他来到了我的“长安”。十一年前，他亲手将我丢弃在“长安”，却于他的汉宫。现在他又返来了，只赏一夜流灯，繁华不沾身，不几时，又将回他的汉宫。

有甚奇特呢？我自小便知，我不招君父爱，自是躲得远远儿，怎会平白惹君父烦心？

暖乎乎的云吞面，香的汤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长安仿佛摔碎的黄铜镜，又被人细心粘回了畴前的模样。

“驾——驾——”像骑马似的，我内心可欢乐。就像三年前，刺溜的狐狸上了墙，我喊：“二毛——二毛——”

我不会再归去。

如此，我们将在陋巷的家里相逢，像很多年前那样，家里有阿娘，有嬷嬷，另有二丫。二丫会爬树，会翻墙，会欺负二毛。

“那为何……君父视思儿如草芥？”

那是长安呀。与我幼年熟谙的长安，有点像，却又不太一样。目前上元节，捏糖人的估客脚边牵了几盏兔子灯，连带着贩，卖云吞的小贩恨不得也改行贩纸灯。长安是明敞亮亮的，一条街通透，每个摊前仿佛都摆了纸灯在卖。应景的灯儿，窜成了一束火苗，把我的长安，照得透明。

兄长瞥见我已不在侧，响道：“思儿，你与我们坐一处吧！”

我晓得那是好难堪的一桩事，君父龙威，所决定之事并非一人一奏能移。我说道：“兄长，思儿不要你这般难堪。”

他的呼吸有些短促。兄长竟是被我逼哭了。

“昭台？思儿不识得。”我有些焦急：“这是甚么处所呢？”

公然，父皇不再说话了，悄悄将头撇过，领我们逛长安城。兄长随驾，天然谨慎再加谨慎，我本不爱说话，便埋头跟着兄长，心头策画，若得机会，必一头扎入长安夜色中，再不转头。

君王蹙眉，他有标致的眉峰，通俗的眼，映着碎光流转的长安，好像明石曜曜。君王喜怒不形于色，只掬着一寸严肃，三分气度，无人能忖君王心中所思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