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1)[第1页/共3页]
阿娇收了身,见她臊得没法儿,便不再笑她,只问:“你甚么时候起辇回府?我这地儿没甚么好的,只是冷,大暑的天里,避暑最合适。只问问这永巷八大宫,秀士美人夫人,哪个有我这儿冷?”阿娇笑了起来,又拿本身的身份轻浮:“……她们啊,都没我福分,君王恩泽稠密,见天儿地热,哪像我这儿,撂了冰块不打扇子,只浸在这三伏天里,也还是冷……”
本来那神采浅白的美妇人恰是武帝废后,表姐陈阿娇。堂邑翁主高门显达,系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所出,当今太皇太后乃翁主亲外祖母,与武帝是中表之亲。
阿娇叹口气,问道:“阿母可还好?”
半晌的沉默,及后阿娇却掩嘴笑了起来:“真无趣儿。”眉梢浅浅淡淡俱是笑意,虽则做了皇后这些许年,此时却全不见盛气凌人,她笑的像个小女孩儿。她脸上的娇娇之色,仿佛就是景帝朝时堂邑小翁主的仪态。她虚扶窦沅,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不免嘟着嘴有些大不痛快:“真无趣儿,阿沅,连你们都这般诚惶诚恐。我不过一介废后,生杀无权……”她浅浅感喟,扶着鬓角那支素净的花钿,那眼睛,倒是放了空。
院里蝉粘得差未几了,内侍猴儿似的爬上趴下,窒闷的氛围中仿佛被蒸干了水分,连这蝉鸣的声音也是脱水普通地凝固,四周寂寂。
阿沅因是笑道:“倒想起表姐小时候,皮得猴儿似的,整日见六合爬树逮蝉,馆陶姑姑领着一众宫人跟在前面跑溜,急的甚么似的,直喊叫:‘阿娇,莫要摔了!’”她捉起小扇,靠近了阿娇给她扇凉:“真是甚么样的主子,管束甚么样的内侍!姐姐且瞧外头树上卖力粘蝉的小侍们,爬上趴下的,技艺多活泛!真叫人一眼就瞧透是阿娇姐姐管束出来的!”
这时门外长廊下吊着的那金丝笼哐哐铛铛响了起来,金链子上拴着那对雀鸟儿却似受了惊似的,扑棱着翅膀窜起来,窜到高顶时,天然又被金链子牵回,直扯得框子来回摆动不止。那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羽毛根儿还渗着血,直落的满地都是。倒是个不知进退的,今儿不知发了甚么狂,摒着气儿直窜起又撞金笼子,那声音在闷热的氛围中来回逡巡,把这层喧闹扯出了个大洞穴子。
“这才好,才标致,”食案那边的美妇人也笑了起来,“你父亲过身也有两年,阿沅,为姐总不见你笑,现在孝期将过,你可才见好。”
窦沅微一愣,很快膝行后退,一个头磕了下来:“妾惶恐。”
食案前那少女膝席而坐,见美妇人在觑她,便抬头悄悄笑道:“我非常风凉,叫她们为娘娘乘凉,莫要管妾。”一方锦帕微微衬着唇,笑态很好,不露齿,不张扬。那女孩子到底还是少女心性,难为宫规束缚,自进了汉宫便到处谨慎,如履薄冰,因是在僻静的长门宫内坐了方许,才略微活泼了些,见了亲表姐,总算还能开口笑。
这是元光五年的炎夏,日头毒得龇人。长廊檐牙雕镂纹路里,详确浇铸的滚花金漆仿佛也被日头逼干了水分,出现干裂的木花儿。院子里清平悄悄,闷的人不想说话。呵着气都能吃进满口逼仄的闷热。
高檐下挂着几笼雀子,红的毛,绿的尾,极是都雅。更有妙处,鸟声清灵动听,好像歌谣。冰冰冷冷的长门宫,也有了几番活泼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