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1页/共4页]
白嘉轩双肘搭在轧花机的台板上,一只肘弯里搂揽着棉花,另一只手把一团一团籽棉均匀地撒进广大的机口里,双脚轮换踩动那块健壮的槐木踏板。在哳哳哳哳的响声里,粗大的辊芯上翻卷着条条缕缕柔似流云的乌黑的棉绒,玄色的绣着未剔净花毛的棉籽从机器的腹下贱漏出来。踩踏着沉重的机器,白嘉轩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健壮的臀部跟着踏板的起落时儿撅起。孝文走进轧花房,神采慌乱地说:“校长领着先生门生满街上刷写大字。满墙上都是‘统统权力归农协’。‘农协’是弄啥哩?”白嘉轩持续往机口里扔着棉花团儿,头也不转地说:“这跟咱屁不相干吗!你该操心本身要办的事。”
想起鹿兆海她的表情特别镇静。兆海已经实施了要做反动甲士的志愿,围城结束不久就投身到守城的百姓反动军里去了。他的热忱,他的纯真,他的聪明,特别是他的文明素养,很快遭到官长的正视,保荐他到河北省的一所军校去学习军事。兆海获得告诉今后就把她约到一家拍照馆门前:“你明白我约你到这儿来做甚么?”白灵脸上出现一层羞怯的红晕扭头率先走出来了。临行前,他从拍照馆取出俩人的合影赶到白灵二姑家来。她和他相互署名,不约而同地都给对方写下了“百姓反动胜利”的临别赠言。那是入冬后一个阴沉而酷寒的夜晚,她送他走到二姑家皮货作坊门外的台阶下,他回身拜别今后却又转过身来,蓦地伸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她仿佛等候着这个行动却仍然惶恐失措。在那双健旺的胳膊一阵紧似一阵的箍抱里,她的惊骇慌乱迅即消逝,安然地把脸颊贴着阿谁披发着非常气味的胸脯。他松开搂抱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她感遭到他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眼睛随之吸吮起来,她不由地一阵痉挛双腿酥软;那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鼻侧缓缓爬动,她的心脏跟着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蹦荡起来;阿谁温热而奇特的嘴唇挪动到她的嘴唇上便凝然不动,随之就狠恶地吮吻起来;她的身材难以自控地颤栗不止,俄然感到胸腔里收回一声轰响,就像在剧院里看着沉香挥斧劈开华山[1]的那一声巨响。她在经历了那一声内心轰鸣以后垂垂复苏过来,摆脱他的双臂,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了那枚雕饰着龙的铜元,塞进兆海的手心:“你带着好,甭忘我。”说罢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把火烧火烫的脸颊和他的脸偎贴在一起。他说:“我尝到了你的眼泪,是苦的涩的。”
白嘉轩磕了磕烟灰就站起家走出去了。白吴氏怯怯的目光送着丈夫的背影消逝在门外,回过甚制止女儿说:“灵灵,你在城里要读书就好好读书,甭跟着旁人疯疯颠癫乱跑。记着,在屋里再甭说刚才说的那号话了,你说话也该瞅瞅你爸的神采。”白灵说:“我瞅见我爸的神采,他不悦意他不爱听。我偏说给他听,冲一冲他那封建脑瓜子。”她利落地说着,俄然觉悟似的叫起来:“噢呀!兆海上军校去了,临走托我给他家里捎话,我差点忘了。”
轧花机开转今后,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轮换着踩踏,活儿多的时候加班干到深夜,偶然鸡叫三遍今后又爬起来再干。房檐吊颈着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白嘉轩脱了棉袄棉裤只穿戴白衫单裤仍然热汗蒸腾。过了多日,孝文又一次忍不住大声说:“黑娃把老衲人的头铡咧!”白嘉轩转过脸仍然冷冷地对惶恐失措的儿子说:“他又没铡你的头,你慌慌地叫喊啥哩?”孝文遏止不住慌乱:“哎呀这回端的是天下大乱了!”白嘉轩愣住脚,哳哳哳的响声停歇下来:“要乱的人巴不得大乱,稳定的人还是稳定。”他说着跳下轧花机的踩板,对儿子说:“上机轧棉花。你一踏起轧花机就不慌稳定了。哪怕世事乱得翻了八个过儿,用饭穿衣过日子还得靠这个。”他粗大的巴掌重重地拍击到轧花机的台板上,随之从棉花垛上取下棉衣棉裤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