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页/共5页]
我在家里住了十八年,但进入阿里和哈桑房间的次数寥寥无几。每当日落西山,玩了一天的哈桑和我就分开了。我穿过那片蔷薇,回到爸爸的广厦去;哈桑则回到他的寒庐,他在那儿出世,在那儿度过平生。我记得它狭小而洁净,点着两盏火油灯,光芒暗淡。屋里两端各摆着一床褥子,一张陈旧的赫拉特【Herati阿富汗西部都会】出产的地毯四边磨损,摆在中间。屋角另有一把三脚凳,一张木头桌子,哈桑就在那上面画画。别的四壁萧然,独一一幅挂毯,用珠子缀着“Allahuakbar”(真主巨大)的字样。那是爸爸某次去麦什德【Mashad伊朗都会】观光时给阿里买的。
偶然在树上我还会鼓动哈桑,让他用弹弓将胡桃射向邻家那独眼的德国牧羊犬。哈桑从无此设法,但如果我要求他,真的要求他,他不会回绝。哈桑从未回绝我任何事情。弹弓在他手中但是致命的兵器。哈桑的父亲阿里常常逮到我们,像他那样驯良的人,也被我们气得要疯了。他会伸开手指,将我们从树上摇下来。他会将镜子拿走,并奉告我们,他的妈妈说妖怪也用镜子,用它们照那些穆斯林信徒,让他们用心。“他这么做的时候会哈哈大笑。”他老是加上这么一句,并对他的儿子瞋目相向。
他说的是“阿米尔”。我的名字。
楼下的起居室有一面凹壁,摆着专门订做的橱柜。内里摆设着镶框的家庭照片:有张恍惚的老照片,是我祖父和纳迪尔国王【Nadir Shah(1883~1933),阿富汗国王,1929年即位,1933年11月8日被刺杀】在1931年的合影,两年后国王遇刺,他们穿戴及膝的长靴,肩膀上扛着来复枪,站在一头死鹿前。有张是在我父母新婚之夜拍的,爸爸穿戴玄色的套装,活力兴旺,脸带浅笑的妈妈穿戴红色衣服,好像公主。另有一张照片,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和买卖火伴拉辛汗站在我们的屋子内里,两人都没笑,我在照片中还是婴孩,爸爸抱着我,看上去倦怠而峻厉。我在爸爸怀里,手里却抓着拉辛汗的小指头。
“这是个丈夫吗?”她会嘲笑着说,“我看嫁头老驴子都比嫁给他好。”
花圃的南边种着枇杷树,树阴之下便是仆人的居处了。那是一座粗陋的泥屋,哈桑和他父亲住在内里。
小时候,爸爸的屋子有条车道,边上种着白杨树,哈桑和我常常爬上去,用一块镜子的碎片把阳光倒映进邻居家里,惹得他们很恼火。在那高高的枝桠上,我们相对而坐,没穿鞋子的脚丫晃来荡去,裤兜里尽是桑椹干和胡桃。我们换着玩那破镜子,边吃桑椹干,边用它们扔对方,忽而吃吃逗乐,忽而畅怀大笑。我仍然能记得哈桑坐在树上的模样,阳光穿过叶子,照着他那浑圆的脸庞。他的脸很像木头刻成的中国娃娃,鼻子大而扁平,双眼眯斜如同竹叶,在分歧光芒下会闪现出金色、绿色,乃至是宝石蓝。我仍然能看到他长得较低的小耳朵,另有凸起的下巴,肉乎乎的,看起来像是一团厥后才加上去的从属物。他的嘴唇从中间裂开,这也许是阿谁制作中国娃娃的工匠手中的东西不慎滑落,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的倦怠和心不在焉。
“她的蜜穴又小又紧!”那兵士边说边跟其别人握手,哈哈大笑。厥后,电影开端了,我在黑暗入耳到坐在身边的哈桑低声抽泣,看到眼泪从他脸颊掉下来。我从坐位上探过身去,用手臂环住他,把他拉近。他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他认错人了,”我低语,“他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