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别竟伤春去了[第1页/共5页]
曾国藩怔怔地听着,一股郁气冲塞胸口,他真想大喊一声"春燕",哭着奔向阁房,但他明智地节制了。"晓得了,你去吧!"他迟缓地边说边站起,正要回身走出签押房,又坐下来,对赵烈文说:"过几天康福会从赣北返回安庆,你筹办一下,待康福一到,就和他一起到金陵去帮手老九。老九身边缺人,特别缺出主张的人。""是。"赵烈文站起。杨国栋、彭寿颐也站起来。他们晓得曾国藩要进阁房与春燕尸体告别,便告别出门。
"中堂放心,我会把统统摒挡得熨熨帖帖的。用甚么规格,请大人定一下。"聪明的赵烈文终究看出了曾国藩内心的庞大情感。
同治二年三月十八日,朝廷授曾国荃为浙江巡抚。在此之前,同治元年正月授浙江按察使,同治元年仲春授江苏布政使,均不到差,仍在虎帐。
曾国藩晓得春燕难过本日,且非论这一年多来的奉侍,就凭昨夜那番"三不瞑目"的话,曾国藩感觉本身明天也应停办统统公事,守在春燕的病榻边,给她最后一丝温情和安抚。但曾国藩没有如许做。为了一个女人的死,便废搁公事,岂不因小失大!一个堂堂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在小妾面前情义绵绵、哀思失性,鼓吹出去,岂不成了人们谈笑的话柄!何况明天收到的两份上谕,事非平常,不能迟误。
本来,左宗棠德才兼备,是个不成多得的人物。曾左了解三十年了,固然曾对左傲视统统、目中无人的本性不喜好,但对他廉洁自守、夺目精干则一向是敬佩的。咸丰九年樊燮案中,曾死力保左,次年又奏请左自建一军援浙,在左打了几场败仗后,又密荐左为浙抚。平心而论,左以不敷两万人的楚军,三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堪,连续光复衢州、严州、金华、绍兴等府城,比来又霸占富阳,兵围杭州,战果的确光辉。曾常钦服不已,自叹不如。但仅仅只要三四年间,便由一个四品京堂升为二品实授巡抚,朝廷对左的酬庸也够面子了。曾想起本身以一个侍郎身份,带勇八年才获得一个总督实缺,比拟起来,左未免承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曾不成了解,朝廷为何要在这时吃紧授左以总督之职,此后不是要与本身平起平坐了吗?
"惠甫,你说下去,为甚么是对着我来的呢?"赵烈文话虽不入耳,却说到点子上了,曾国藩鼓励他说下去。
霸占九洑洲以后,彭玉麟、杨岳斌率领湘军海军又一鼓作气,将大胜关至七里洲这一段江面两岸的统统石垒都攻破了。至此,全部长江全数由湘军海军所节制。天京北门被封闭了。捷报传到安庆,使几个月来一向郁郁寡欢的曾国藩略觉欣喜。曾国藩这段日子来,不但为金陵城下的吉字大营提心吊胆,也为如夫人陈春燕的病而忧心忡忡。
"明天夜里就悄悄抬出衙门,统统祭吊典礼都在静虚庵停止,我不插手,纪泽也不去,就由你出面代表曾家应酬,典礼由她的兄长主持。告诉安庆府县,一概不要派人送钱送物去。此事不能张扬,静悄悄地办。请静虚庵的尼姑念三天经。三天过后,就暂在庵内租一间空房停着,是埋在安庆,还是运回湘乡,今后再说。"静虚庵里,尼姑们为春燕念了三天超度经文。总督衙门里统统仍旧,没有一点办丧事的迹象。曾国藩还是每天治事、见客、读书、下棋,看不出一丝丧妾的哀思。第四天夜里,王荆七带着供果、钱纸、线香、蜡烛等物,偷偷地陪着曾国藩来到城外静虚庵。荆七将供果摆在春燕棺木旁,燃起香烛,焚化钱纸。曾国藩坐在一旁的草垫上,看着黑漆发亮的棺材,既不哭,也不作声,只是冷静地呆坐。过了好久,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雕花红木梳来,轻柔地抚摩着。这是曾国藩给春燕买的唯一一件礼品,只值十文钱。春燕很爱好,每天用它梳头。那乌黑的长长的头发,那白里透红的面孔,跟着这把梳子来到了曾国藩的面前。又过了好久好久,他叫荆七向尼姑讨来几张白纸和笔砚。藉着暗淡的灯光,他为春燕写了一副挽联,叮咛荆七吊挂起来。挽联挂好后,他又端坐在草垫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它,内心一遍又一各处几次念着:"未免有情,对帐冷灯昏,一别竟伤春去了;似曾了解,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返来。"直到窗纸垂垂变白,天将近亮了,曾国藩才叫荆七将挽联取下来,在春燕棺木前燃烧。他最后细心看了一眼那把雕花红木梳,然后也将它扔进火中。望着梳子和挽联一齐烧成灰后,才和荆七一道,无声无息地回到两江总督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