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左季高是真君子[第1页/共4页]
曾国荃父子一行达到水西门船埠时,江宁城已沉浸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了。各大衙门、商号,以及有钱人家的大门口,早已张灯结彩,装点一新。从他们那高高的围墙里传出的不但是爆仗的鸣响,另有各种诱人的香味和动听的管弦之声,以及能使满天雪花熔化的热气!同治十年即将畴昔,楹柱上的旧桃要换新符了。人们在祭神祭祖祭六合,祷告着新的一年里,在祖宗神祇的保佑下升官发财,百口吉利,安然顺畅,事事快意。
"大哥,你大安了?"曾国荃见他笑得高兴,欢乐地问。
"大哥,我给你一样好东西!"曾国荃走了出去,一只手放在背后,脸上弥漫着欣喜的光彩。这一刹时,使曾国藩想起三十年前,跟着他在京师读书的阿谁十七八岁九弟的神情。"有人给你寄来一封信,你猜猜是谁?""给我写信的人成百上千,我那里猜得出!"看着九弟这副欢畅的模样,做大哥的也遭到了传染,干枯多皱的脸上略露一丝含笑。
"大安了!"曾国藩欢愉地答复。
两江总督衙门更是覆盖着一片阴云。欧阳夫人夜夜对着祖宗牌位冷静祷告,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夫子早日病愈。欧阳兆熊带着几个名医每天进府诊视。前年曾国藩在天津时写信要儿子做棺材,纪泽兄弟不忍心做。目睹此次景象严峻,纪泽悄悄地跟九叔筹议,要不要把寿器先做好,并说有现成的建昌花板在。曾国荃想了一下,说:"迟早要做的,现在就做吧。"因而督署东侧几间杂房里,三个木工开端敲敲打打了。
乍看起来,江宁城是繁华的,安宁的,特别是那秦淮河的画舫丝竹,夫子庙的百业杂耍,胭脂巷的红男绿女,贡院街的肥马轻裘,更把这个六朝古都装点得和顺繁华、风骚旖旎。细看却不然。不消说城外那些烧砖的破窑里,低矮的地盘庙中,城墙边一个接一个用旧席烂板搭成的小窝棚里,就在城里的屋檐下、桥墩下,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褴褛棚子里,不知伸直着多少奄奄一息的饥民乞丐、逃荒流浪者。他们面黄肌瘦的面孔,深凹失神的眼睛,用麻袋树皮裹着的身躯,另有那就在他们不远处躺着的一具具冻僵的饿殍,把江南第一城的繁华表象撕得稀烂,把同治复兴的神话揭穿无遗!
涤翁尊兄大人中间:
"大哥,季高向你赔罪了。"曾国荃也很冲动。
"康福还活着?"曾国藩欣喜万分,接着又喃喃自语,"那年打扫疆场,一向不见他的尸身,我便存着一线但愿:莫非康福没有死?公然现在还健在,真是天佑善人!"曾国荃把去东梁山访康福不遇,见到其子,留下字条一事简朴地说了一下,又将康重实在夸奬了一番。
他拿起剪刀,谨慎翼翼地剪开信套,内里跳出左宗棠劲秀兼备的笔迹。他擦了擦眼睛,然后抖开纸,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曾国荃站在一旁,只见大哥脸在微微抽搐,手里的纸在悄悄地颤抖。曾国藩看着看着,终究双眼一闭,身子向椅背一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左季高毕竟是我辈中人!他是个真君子!"说话间,信纸从手指缝间飘落下来。曾国荃拾起一看,信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