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卷四 浪游记快2[第2页/共3页]

嘉庆甲子春，痛遭先君之变，即将弃家远遁，朋友夏揖山挽留其家。秋八月，邀余同往东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隶崇明。出刘河口，帆海百余里。新涨初辟，尚无贩子。茫茫芦荻，绝少火食，独一同业丁氏堆栈数十椽，四周掘沟河。筑堤栽柳绕于外。丁字实初，家于崇，为一沙之首户；司管帐者姓王。俱家爽好客，不拘礼节。与余乍见即同故交。宰猪为饷，倾瓮为饮。令则拇战，不知诗文；歌则号呶，不讲乐律。酒酣，挥工人舞拳相扑为戏。蓄牯牛百余头。皆露宿堤上。养鹅为号，以防海盗。日则驱鹰犬猎于芦丛沙渚间，所获多飞禽。余亦从之驰逐，倦则卧。引至园田成熟处，每一字号圈筑高堤，以防潮汛。堤中通有水窦，用闸启闭，旱则长潮时启闸灌之，潦则涨潮时开闸泄之。佃人皆散处如列星，一呼俱集。称业户曰“产主”，唯唯服从，朴诚敬爱。而激之非义，则野横过于狼虎；幸一言公允，率然佩服。风雨晦明，恍同泰初。卧床外瞩即睹洪涛，枕畔潮声如鸣金鼓。一夜，忽见数十里外有红灯大如栲栳，浮于海中，又见红光烛天。势同失火，实初日：“此处起现神灯神火，不久又将涨出沙田矣。”揖山兴趣素豪，至此益放。余更肆无顾忌。牛背狂歌，沙头醉舞，随其兴之所至，真平生无拘之快游也。事竣，十月始归。

是年冬，余为朋友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欢，借居锡山华氏。来岁春，将之维扬而短于资，有故交韩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访焉。衣敝履穿，不堪入署，投札约晤于郡庙园亭中。及出见，知余愁苦，概助十金。园为洋商捐施而成，极其阔大，惜装点各景，混乱无章，后叠山石，亦无起伏照顾。归程忽思虞山之胜，适有便舟附之。时当春仲，桃李争研，逆观光踪，苦无朋友，乃怀青铜三百，信步至虞山书院。墙外仰瞩，见丛树交花，娇红稚绿，傍水依山，极饶幽趣。惜不得其门而入，问途以往，遇设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罗春，饮之极佳。询虞山那边最胜，一游者曰：“今后出西关，近剑门，亦虞山最好处也，君欲往，请为前导。”余欣然从之。出西门，循山脚，凹凸约数里，渐见山岳耸峙，石作横纹，至则一山平分，两壁凹凸，高数十仞，近而俯视，势将倾堕。其人曰：“相传上有洞府，多仙景，惜无径可登。”余兴发，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巅。所谓洞府者，深仅丈许，上有石罅，洞然见天。昂首下视，腿软欲堕。乃以腹面壁，依藤附蔓而下。其人叹曰：“壮裁！游兴之豪，未见有如君者。”余口渴思饮，邀其人就野店沽饮三杯。阳乌将落，未得遍游，拾赭石十余块，怀之归寓，负笈搭夜航至苏，仍返锡山。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由山南阌乡县西出函谷关，有“紫气东来”四宇，即老子乘青牛所过之地。两山夹道，仅容二马并行。约十里即潼关，左背峭壁，右临黄河，关在江山之间扼喉而起，重楼垒垛，极其雄峻。而车马寂然，火食亦稀。昌黎诗曰：“日照潼关四扇开”，殆亦言其萧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