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这一辈子(3)[第1页/共5页]
世上为甚么该当有这类差事,和为甚么有如许多肯做这类差事的人?我想不出来。倘使下辈子我再托生为人,并且忘了喝迷魂汤,还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我必然要扯着脖子去喊:这玩意儿全部的是丢人,是棍骗,是杀人不流血!现在,我老了,快饿死了,连喊这么几句也顾不及了,我还得先为下顿的窝窝头着忙呀!
六块钱饷粮,扣去三块半钱的炊事,还得扣去甚么情面公议儿,净剩也就是两块高低钱吧。衣服天然是能够穿官发的,但是到歇息的时候,谁肯还穿戴礼服回家呢?那么,不做不做也得有件大褂甚么的。如果把钱做了大褂,一个月就算白混。再说,谁没有家呢?父母――哦,先别提父母吧!就说一夫一妻吧:起码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就凭那两块大洋!谁也不准抱病,不准生小孩,不准抽烟,不准吃点琐细东西;连这么着,月月还不敷嚼谷!
天然在我初当差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下子就把这些都看清楚了,谁也没有那么聪明;反之,一上手当差我倒觉出点欢畅来:穿上整齐的礼服、靴帽,的确我是标致精力,并且内心说:好吧歹吧,这是个差事;凭我的聪明与本领,不久我必有个升腾。我很留意看巡长巡官们礼服上的铜星与金道,而设想着我将来也能那样。我一点也没想到那铜星与金道并不按着聪明与本领颁给人们呀。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感觉委曲,真是实话;请看吧:一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人――腰板挺直,模样标致,年青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由哪面儿看,巡警都该死是鼓着腮帮子充瘦子而教人哭不得笑不得的。穿起礼服来,洁净利落,又面子又威风,车马行人,打斗吵嘴,都由他管着。他这是差事;但是他一月除了用饭,净剩两块来钱。他本身也晓得中气不敷,但是不能不硬挺着腰板,到时候他得娶妻生子,还是仗着那两块来钱。提婚的时候,头一句是说:“小人呀当差!”当差的底下另有甚么呢?没人情愿细问,一问就糟到底。
七
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大字不识而甚么技术也没有的,只好去拉车。拉车不消甚么本钱,肯出汗就能吃窝窝头。识几个字而好面子的,有技术而挣不上饭的,只好去当巡警;别的先不提,挑巡警用不着多大的情面,并且一挑上先有身礼服穿戴,六块钱拿着;好歹是个差事。除了这条道,我的确无路可走。我既没混到必须拉车去的境地,又没有做高官的娘舅或姐丈,巡警恰好不高不低,只要我肯,就能穿上一身铜纽子的礼服。从戎比当巡警有转机,即便熬不上军官,起码能有掳掠些东西的机遇。但是,我不能去从戎,我家中另有俩没娘的小孩呀。从戎要野,当巡警要文明;换句话说,从戎有发邪财的机遇,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穷得要命,文明得稀松!
这些,都是我内心头的变动,我本身如果不说――天然连我本身也说不大完整――大抵别人无从猜到。在我的糊口上,也有了变动,这是大家能看到的。我改了行,不再当裱糊匠,我没脸再上街口去等买卖,同业的人,熟谙我的,也必熟谙黑子;他们只须多看我几眼,我就没法儿再咽下饭去。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的年代,人们的眼睛是比消息还要短长的。现在,仳离都能够上衙门去明申明讲,暮年间男女的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我把同业中的朋友全放下了,连我的徒弟师母都懒得去看,我仿佛是要由这个天下一脚跳到另一个天下去。如许,我感觉我才气单独把那桩事关在内心头。年初的窜改教裱糊匠们的活路越来越狭,但是要不是那回事,我也不会改行改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放弃了技术,没甚么可惜;但是这么放弃了技术,我也不会感激“那”回事儿!不管怎说吧,我改了行,这是个明显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