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入世(下)[第1页/共2页]
那厢仍在窸窣作响,偶尔停动手脚来,蹑生生地朝后一瞅,见三人皆睡得正熟,那矮胖妇人便重新埋首翻找,翻了好久,才在承担夹层里找着十几枚五铢钱并几大张干馕饼。
三人皆已将头发包在毡帽里,胡玉娘身量高挑又身形健硕,豪气实足,说是小郎君也有人信。可长亭与小长宁,肤容白净,眼明眸亮,一个娇俏,一个娇憨,即使麻衣素服,从眉宇之间也能一眼看出是家教极好的,出身开阔的小女人...
长亭悄悄推推她,问得很轻,“如何了?”
长亭将脸埋在大袄襟口里,暴露两个眼睛来,问胡玉娘,“你说,是人可骇,还是狼可骇?”
“踏踏踏——”
千里以外,却有人气急废弛。
从她们身上又抠搜到了十几枚铜钱,约是盘算主张这三个年纪悄悄的小女人已是山穷水尽了,又或许是尚存怜悯道义之心,她们下半夜过得实足安稳。
让她翻!?
那矮胖妇人将儿子抱至肩头,伸手抹了把墙上的黑灰,手上力道极重,将长宁与长亭的脸上都抹上了几道灰,再把毡帽翻开,头发揪了两绺下来,手上搓了两下,头发便干得糙了起来,混乱地贴鄙人颌、额角。
胡玉娘已灌好烫水,烤热了三张馕饼,拾掇好行装搂着小长宁半坐在炕边儿,见长亭醒了,手脚敏捷地拧干了帕子递畴昔,面上藏有隐蔽的狂喜,凑到长亭耳边,语气很孔殷,“...还在承担里留了十几枚铜钱...固然只够买几碗阳春面...但是还不至于丧尽天良...”
大善与大恶,本就不存在于凡人之身,大善者涅槃佛陀,大恶者下地为患,存在于身上的善与恶,相互对峙,一念之间。
她统共留了十来枚铜钱在承担里,那妇人竟然原封不动...
胡玉娘没听懂,弯下腰“啊”了一声,长亭笑了笑,脚向前迈出一步。
慧云师太说人生便是一场修行,盘坐蒲团、静定打座,一阖眼,浮世悲欢六道嗔贪,皆为身后事。
胡玉娘不由得渐渐松了手。
长亭掩下眉。
两个小女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很轻,声儿飘在浮尘中,似荧光照皓月,长亭游移半晌伸手握了握胡玉娘的手,一个满手老茧,一个皙如葱管,独一不异的是,两只手都很暖,柴禾烧成炭灰才有了光与火,是不是必然要饱经磨难才气得偿所愿呢?
一步出世,再步天涯。
妇人猛地将三人往门外一推,然后将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的,“都滚远点,别迟误老娘做买卖!”
胡玉娘紧蹙眉头,紧抓匕首,长亭的手却越叩越紧,小女人的边幅直勾勾地湮在月色中,神容安静,目光果断,就像爷爷初春时节种在瓷碗里的水仙花,风一吹,乳白的花瓣向东向北摇摆,直挺挺的水青色花杆却纹丝不动...
“起码胡爷爷还在你身边呀。”
长亭之前嗤之以鼻,现在却恍然大悟。
“陆绰死了,符氏死了,陆绰宗子的尸首也在马车里找到了。那他的两个女儿呢?!连两个小丫头都截不住,要他们何用!”
胡玉娘长在深山中,见过如许多的恶兽牲口,却没见过如许多的人,不由自主地伸手紧揪了揪背上的承担。
或许是想拿用这几十文钱,买下被这世道折磨殆尽的些许良善吧。
长亭眼神怅惘,伸手接过帕子抹了把脸,生姜敷过的处所好了很多了,挨到热水也不至于从骨头里发痒发烫了,长亭弯了弯手指,思路放空不知飘向那边了。那妇人恶不恶?她恶——竭尽尽力敛财,乃至趁夜做贼,将手插进别人的口袋,可到最后她却并未将财帛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