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03 旧时风月 (4)[第3页/共4页]
这十年……这十年……他也只能问出一句:“你如何来了?”
她那样爱孩子,那年他亲手从她怀里抱走,她不能争,不能辩,不能悲,不能恸,连眼泪都不能流,还要谢恩。那便是最后一面了,今后再没有见过她,除了阖宫朝觐的场合。那样多的妃嫔,依班施礼,花团锦簇里他从不谛视,但是——老是避无可避,猝不及防,梦里老是惊恸于那一双眼睛,哀凉如死水。
小凤笑道:“不要紧,行路在外,谁都有个不便利的时候。这茶我请你喝,不要钱。”
下雨了,大雨哗哗如柱,直直地从天涯冲下来,如千万条绳索抽笞着大地。四周只是一片水声,无数水流顺着瓦当湍急地飞溅下来,清冷芳香的水汽满盈开来,将暑热消弥于无形。
他“嗯”了一声,渐渐地说:“如何过,不是一辈子呢……”
他见屋子里摆着几张桌椅,清算得很洁净,本来是间小茶铺,因而点了点头,回身走出去,拣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小凤见他神采恍忽,怕他是受了凉寒,因而将灶下的炭挟了几块放在火盆里,端来放在他足边,说道:“烤一烤衣服吧。”又去沏了一壶滚茶来,替他斟上一杯,“喝杯热茶,驱驱寒气也好。”
他笑了笑,说道:“我年青的时候行伍出身,一点也不斯文呢。现在老了,才假装斯文些。”
他提了笔在背面写:“昨夜星斗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只这一句,她便微微变了神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聪明如她,晓得他真正要写的话。“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烛火盈盈里她垂下头去,他只觉得是欢乐,却本来错了,重新到尾都错了……
小凤道:“我看先生是个斯文人,真像是在大书院里教书的先生。”
妃嫔见驾向例只是肃一肃,她久不面圣,以是按端方跪下去。他不叫起来,她只得跪在本地,内心反倒温馨下来。
这两人说着话,雨倒是越下越大,一时也走不得。小凤见他神采稍颐,举止甚是暖和有礼,固然只是闲谈,但言语间颇显见地赅博,因而问:“先生是在大学里教书吗?”
殿外模糊有雷声滚过,许是要下雨了,一阵疾风吹进殿来,吹得案上的折子哗哗翻出轻响。她本能地放下茶盘,伸脱手去按着,那衣袖悄悄拂过他襟前,袖间的暗香缭绕四散。熟谙而淡薄的香气,叫人恍忽就想起很多年前,她盈盈侍立御案前,亦是忙不迭伸手去按那被风吹起的折子,却不想衣袖带翻了茶,泼了他淋漓满襟,吓得她一张脸乌黑,只问:“万岁爷烫着没有?”倒是她本身烫伤了手,几日当不了差,身侧俄然感觉空落落的,从当时方晓得,只是欣然若失。
小凤笑着说:“先生莫笑我,我没读过书,都是爷爷在的时候教我几句古话。他白叟家辛苦了一辈子,但是整天乐呵呵的,向来不愁眉苦脸。我长大一点,他也总教我要放宽解,把刻苦当纳福,如何过不是一辈子呢?”
她悄悄理好奏章,谙练地将笔搁回笔山上。砚里的朱砂明艳如血,她俄然忆起当年教她写字,“琳琅”……斜玉,双木,斜玉,良……朱砂写在柔嫩的上用露皇宣纸上,一笔一划,她的脸颊红如朱砂,连耳根都红透了,神采当真如蒙童。“玄烨”……一点一横,一折再折……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握着笔游移顿下,她声音轻柔低低:“主子欺君罔上……”果然是欺君罔上,本来她竟写得一手簪花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