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之鱼[第2页/共4页]

“少年”边弹边唱，身着时髦的丝绸衣裳，看起来像个纨绔后辈，但是嗓音稚嫩清澈，仿佛是少女的声音。裴尚食狐疑她是乐伎，但一曲奏罢，舫中女子集合夸奖，那女人笑着展臂相迎，左拥右抱，并唤侍儿打赏，看起来倒像是寻芳的恩客。

吴蒖蒖在尚食局浑家中是个特别的存在。她十七岁才从官方被选入宫，不像大多数浑家普通，是七八岁入宫，从小培养的。如许的背景也令她看起来有种有别于其他浑家的“野气”。

凌凤仙身子在微微颤抖，面上有难以粉饰的错愕：“不成了，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肥胖孱羸，肤色细白若冰雪，端坐着有玉山将倾之姿，但是腔调安静和顺，令人闻之如沐东风。

冰刃似水，跟着少女起伏的手腕落在砧板上，收回一串清澈快速的声音，节拍均匀划一，听上去有如噪音。砧板上的松江鲈鱼已剔去鳞骨，肉质细嫩洁白，跟着那串冰刃噪音逐步被剖析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片，从刀刃上飘落的姿势仿佛散雪，堆积在一处又像丝縠相叠，在隐于暗处的尚食裴氏谛视下，发着莹洁的光。

赵皑闻谈笑而掩面：“参政所言极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蒖蒖点头：“是的，这恰是他想起鲈鱼鲙的启事。”

吴蒖蒖持续着斫鲙的事情，以丝巾束发，鬓发和脸上素净的妆容都一丝不苟，凝眸看即将完成的鲈鱼鲙，她对裴尚食的存在仿佛浑然未觉。

彼时天气晴好，湖上波光潋滟，清风疏柳，荷香翦翦，湖心漾着一艘画舫，此中立着数名严妆女子，服饰皆入时，花团锦簇地，像是妓家出游。

蒖蒖是典膳女官，现在在东宫主理皇太子赵皙炊事。这日天子特命本身年青时的徒弟、参知政事沈瀚入东宫为皇太子及二皇子、三皇子讲课，午间太子留沈瀚及二弟于东宫进膳，官家知悉，又命裴尚食前去，赐数道御膳。

有丝竹声自湖面传入阁中，裴尚食遂信步至窗边，了望湖中景观。

蒖蒖道：“好了很多，只是偶然会唤着安淑皇后，从梦中惊醒。”

蒖蒖手托食盒，裴尚食觉得她将往东宫，她却一回身，直朝尚食隐身之处走来。

雨水滑过的檐下，是一声声韶华，在滴滴答答。

她低身跪于裴尚食面前，双手奉上鲈鱼鲙，安闲道：“典膳吴蒖蒖欲为东宫进鲈鱼鲙，请尚食娘子先行咀嚼。”

夤夜独处时，裴尚食常常会想起蒖蒖放歌西湖的模样。明显是那么青涩的年纪，她却毫无阴霾地唱着“世路现在已惯”，当时的她懂这词里的意义么？

安淑皇后喜食松江鲈鱼鲙，皇太子不会健忘这点，何况人幼年时的影象，总有一部分是由味觉誊写。

这放歌寻芳的“少年”便是吴蒖蒖，裴尚食厥后在宫中初度见到她，便认了出来，但并没有说破。多年的宫廷糊口已教会她谨言慎行，推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开初无人答话，在她再次扣问以后，当年与吴蒖蒖一起入宫的浑家凌凤仙才抬开端，轻声道：“太子……太子不好了……”

彻夜在落雨。裴尚食卧于榻上，悄悄凝睇窗棂上舞动的竹影，想到本身本年六十了，在这宫中仍觉步步惊心，万般谨慎，面前却还是一片空茫，对前程并无掌控，不知何时就会跌入一个不能预感的暗中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