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游侠列传[第1页/共3页]
自是以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够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天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让步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官方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敷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觉得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於戏,惜哉!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发得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馀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要求事,事可出,出之;不成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峻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半夜过门常十馀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孔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馀庸人不成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馀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及布高贵,毕生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於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毕生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罢了四百馀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於公理,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支属,藉於有土卿相之丰富,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成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至如闾巷之侠,脩行砥名,声施於天下,莫不称贤,是难堪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之前,匹夫之侠,泯没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絜让步,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彊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今拘学或抱天涯之义,久孤於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沈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罢了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难道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於当世,分歧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