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影中魂(15)[第3页/共5页]
倾画夫人委地的长裙裾扫过地牢中阴沉的石阶,她听到绫罗滑过空中的窸窣声,昂首瞧了来客一眼,眉眼弯弯:“母亲竟想起来看我,可见宫中诸事母亲皆已措置停妥。”语声和缓,像她们此时并非监狱相见,乃是相遇在王宫的后花圃,酬酢一个平常号召。
倾画看着她,眼神几近怜悯,很久,却问她道:“还惯否?”
倾画的手指握住身边的木栏。
白衣青年感喟一声:“你这些拜托我都记取,只望到时候用不着我做这些,你何时下山?”
阿兰若缓声答道:“你既晓得我的性子,便该推测我不能弃王兄于不顾。我会去疆场大将王兄换下来,届时还需你看顾看顾。你放心,我惜命得很,自会衡量,比之王兄,我并非处正法路,另有朝气。”瞧着白衣青年沉肃的神采,笑道,“你这个神采倒未几见,所幸此生对我好的人不算太多,你和陌师父也不像王兄如许不利,不必我如此冒险相救。”
倾画宫装严丽,停在牢门前两步,卒子翻开牢门退下去。阿兰若将手中一笔字扫尾,续道:“牢中无事,开初我实在不大明白母亲为何往我头上安如许的罪名,但揣摩一阵,也算想通了一些起因。”
倾画的目光停在她的字上,淡声道:“沉晔他生来居于高位,连上君都顾忌三分,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即使因救下橘诺自毁了出息,但人间事,最好运营者莫过于出息,他本意在放逐中从长计议,你却将他占为己物,可知,这触了他的大忌?”瞧她一眼,续道,“方才你感喟你父亲重情,终究败在一个情字上。你父亲雷霆手腕,我生不如死,却只能拴在他身边。可你呢,你虽聪明,此事上比之你父亲,却远远不及,沉晔稍许逢场作戏,便让你用足真情,落到这个地步,不也是败于一个情字?”
阿兰若似低头思虑,半晌,低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父亲平生刚绝判定,却不想败在一个情字上头。他约莫从未想过,直至现在,母亲你仍未健忘橘诺的生父罢。橘诺确是他的眼中刺,他将橘诺赶出王城,就义她的出息,彼时只图称心,却埋下了他本日病薨的祸端。但母亲你多年哑忍,乃是成大事者,天然不肯就此止步,母亲终究,是想让橘诺即位,将父亲从她生父那边抢来的全要归去,对不对?”
七月二十二,上君大殓将尽,是夜,公主府被围,阿兰若被一把铁锁锁出府门,押进了王宫,安在她头上的罪名,是弑君。
本来,那并非一句虚言。
上君薨了,按理说承权的该是太子,但太子相里贺畴前是个不被看重的太子,此时是个势微的太子,将来或许只能做个傀儡上君,大权一概旁落在倾画夫人手里。而朝中谁都晓得,刑司的这位大主事是倾画夫人的亲信。换言之,往阿兰若身上安罪名的是她亲娘,困她的是她亲娘,一门心秘密置她于死地的,还是她亲娘。
歧南后山这片桃源景垂垂消逝在日暮的薄影中,凤九押着一颗沉甸甸的心,极力排开最后一段回想。论及话本子,她姑姑白浅处有无穷的收藏,她打小耳濡目染,天然多有浏览,那些痛彻民气像是从泪罐子里捞出来的故事,她读过不知多少则,却全比不上今次她目睹这一桩。这段回想乃至没有半滴泪水,却像一柄绝世名剑,极冷也极沉,夺人道命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阿兰若伤得平安悄悄,痛得平安悄悄,连赴死,都赴得平安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