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幸的她[第3页/共4页]
跋仁恰…先是我那牛……我那会吃会做的壮牛……活活给牵走了……银簪子……陪嫁的九成银,亮晶晶的银簪子……接着是我的鸡……另有你……另有你也给人抬去了……”她哭得打噎――她感觉她平生中碰到的可恋的东西都长了翅膀在凉润的晚风中垂垂地飞去。
他垂下眼去,哈腰把小鸡捉在手中,翻来覆去验看它凸起的肋骨和细瘦的腿;小鸡在他的掌内心吱吱地叫。
波澜中映出她的破裂的身影――啊!清癯的――她长叹了一声!”统统和十年前一样――人却两样的!雍姊,她是还是!我呢?如何改得如许快!――只要我不幸!”
啊…不如何。”“不如何!目睹就要立春了,家家牵了牛上田,我们的牛呢?”“明天我上三婶娘家去借,去借!”他不耐烦地将烟管托托敲着栏。“是的,说口语倒轻易!三婶娘同我们本是好亲好邻的,客岁人家来借几升米,你不肯,现在反过来求人,人家倒肯?”
(一九三六年)
“借牛也是你,舍不得鸡也是你!”禄兴背过脸去抽烟,拈了一块干菜在手里,嗅了嗅,仍旧放在水槽上。她从禄兴肩膀前面极力地把脸伸过来。“你――你大气,你把屋子送人也舍得!我才犯不着呢!何必来,吃辛刻苦为人家把家握产,只落得这一句话!皇天在上头――先抢走我那牛,又是银簪子,又该轮到鸡了!依你的意义,不如拿把刀来记我身上肉一片片剁下去送人倒洁净!免得下次又出新花腔!”
暮色渐浓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是细细的在脑中寻绎她童年的欢愉,她耳边仿佛还环绕着那畴前的歌声呢!
“我不忍看了你的欢愉,更构成我的凄清!
流散了几年,由故交口中晓得母亲死了。在彷徨中,俄然接到了童时朋友雍姊的动静,惹她流了很多感激、悲伤、欣喜的眼泪。雍姊师范黉舍毕业后,在商界办事了几年,便和一个旧友结了婚,现在已有了一个斑斓活泼的女孩子,正和她十年前一样,在海滨度着欢愉的糊口。
禄兴在板门上磕了磕烟灰,紧了一紧束腰的带子,向牛栏走去。在那边,初晴的淡薄的太阳穿过栅栏,在泥地上匀铺着长方形的影和光,两只瘦怯怯的小黄鸡抖着粘湿的翅膀,走来走去啄食吃,牛栏内里,积灰尘的空水槽孤单地躺着,上面铺了一层纸,晒着干菜。角落里,干草屑还存在。栅栏有一面摩擦得发白,那是畴前牛吃饱了草颈项发痒时磨的。禄兴悄悄地把手放在磨坏的栅栏上,抚摩着粗糙的木头,鼻梁上一缕酸楚味渐渐向上爬,堵住了咽喉,泪水泛满了眼睛。
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不管如何,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放手的一日!”
又是一个傍晚的时候,禄兴娘子披麻带孝,送着一个两人抬的黑棺材出门。她再三把脸贴在冰冷的棺材板上,用她披垂的乱发揉擦着半干的封漆。她那柔驯的颤抖的棕色大眼睛内里塞满了眼泪;她低低地用颤抖的声音奉告:
(张爱玲12岁颁发的作品)
黄黄的玉轮斜挂在烟囱,被炊烟薰得迷迷□□,牵牛花在乱坟堆里伸开粉紫的小喇叭,狗尾草簌簌地摇着栗色的穗子。展开在禄兴娘子前面的生命就是一个漫漫的长夜――贫乏了吱吱咯咯的鸡声和禄兴的高大的在灯前晃来晃去的影子的早晨,该是多么孤单的早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