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玫瑰与白玫瑰(1)[第1页/共5页]
有天早晨他开着车送她回家去。他常常如许送她回家,但是此次仿佛有些分歧,因为他就将近分开英国了,如果他有甚么话要说。早就该说了,但是他没有。她家住在城外很远的处所。深夜的汽车道上,轻风白雾,悄悄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车里的说话也是悄悄飘飘的,标准英国式的,有一下没一下。玫瑰晓得她已经落空他了。因为一种绝望的固执,她从内心热出来。快到家的时候,她说:“就在这里停下罢。我不肯意让家里人瞥见我们说再见。”振保笑道:“当着他们的面,我也必然会吻你。”一面说,一面他就伸过手臂去兜住她肩膀,她把脸磕在他身上,车子一起开畴昔,开过她家门口几十码,方才停下了。振保把手伸到她的丝绒大衣底上面去搂着她,隔着酸凉的水钻。银脆的绢花,许很多多小巧累坠的东西,她的年青的身子仿佛从衣服里蹦了出来。振保吻她,她眼泪流了一脸,是他哭了还是她哭了,两人都不清楚。车窗外,还是那不着边沿的轻风湿雾,虚飘飘叫人浑身力量没处用,只要效在拥抱上。玫瑰紧紧吊在他颈项上,老是感觉不对劲,换了一个姿式,又换一个姿式,不晓得如何贴得更紧一点才好,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振保内心也乱了主张。他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程度。他要如何就如何,但是……这是绝对不可的。玫瑰到底是个端庄人。这类事不是他做的。
振保出身寒微,如果不是他本身争夺自在,怕就要去学买卖,做店伙一辈子存亡在一个愚笨无知的小圈子里。照现在,他从本国返来做事的时候是站活着界之窗的窗口,实在很可贵的一个自在的人,非论在环境上,思惟上,浅显人的平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缺,并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那空缺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根柢的,像有一种精美的仿古信笺,白纸上印出微凹的粉紫时装人像。――在老婆与情妇之前另有两个不要紧的女人。
在巴黎这一天的傍晚,他没事可做,提早吃了晚餐,他的寓地点一条僻静的街上,他步行回家,内心想着:“人家都当我到过巴黎了。”未免有些欣然。街灯已经亮了,但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修建的房顶上,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顶上仿佛乌黑地蚀去了一块。振保一起行来,只觉萧瑟。不知谁家宅第家里有人用一只手指在那边弹钢琴,一个字一个字揿下去,迟慢地,弹出圣诞节歌颂诗的调子,弹了一支又一支。圣诞夜的圣诞诗自有它的欢愉氛围,但是在这暑天的下午,在悄悄晒满了太阳的长街上,太不是时候了,就象是乱梦倒置,无聊好笑。振保不晓得为甚么,竟不能忍耐这一只指头弹出的钢琴。
他是正路出身,出洋得了学位,并在工厂练习过,非但是真才实学,并且是半工半读打下来的天下。他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染织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他太太是大学毕业的,身家明净,脸孔姣好,脾气暖和,从不出来寒暄。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诲费已经给筹办下了。奉养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殷勤;汲引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当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情,那么义气,克己。他做人做得非常兴头;他是不信赖有来生的,不然他化了名也要重新来一趟。――普通繁华闲人的文艺青年进步青年固然笑他俗,却都不嫌他,因为他的俗气是本国式的俗气。他个子不高,但是技艺矫捷。暗淡的酱黄脸,戴着黑边眼镜,端倪五官的详情也看不出个以是然来。但那模样是耸然;说话,如果不是笑话的时候,也是决然。利落到顶点,仿佛他此人完整能够一目了然的,即便没有看准他的眼睛是诚心的,就连他的眼镜也能够作为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