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经(4)[第2页/共5页]
好轻易熬到了这一天,姊姊们一个个都出嫁了,川嫦这才俄然地标致了起来。但是她不忙着找工具。她痴心想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好好地玩两年,安闲地找个合式的人。
过中秋节,章云藩单身在上海,是以郑夫人邀他来家吃晚餐。不刚巧,郑先生先一日把郑夫人一只戒指押掉了,郑夫人和他辩论之下,第二天过节,气得神采黄黄的,推胃气疼不起床,上灯时分方才坐在枕头上吃稀饭,床上架着红木炕几,放了几色咸菜。楼下叩首祭祖,来客退席,仆人几次三番催请,郑夫人只是不肯下去。郑先生笑嘻嘻地举起筷子来让章云藩,道:“我们先吃罢,别等她了。”云藩只得在冷盆里夹了些菜吃着。川嫦笑道:“我上去瞧瞧就来。”她走下席来,先到厨房里叮嘱他们且慢上鱼翅,然后上楼。郑夫人坐在床上,绷着脸,耷拉着眼皮子,一只手扶着筷子,一只手在枕头边摸着了满垫着草纸的卷烟筒,一口气吊上一大串痰来,吐在内里。吐完了,又去吃粥。川嫦赶紧将手按住了碗口,劝道:“娘,下去大师一块儿吃罢。一年一次的事,我们也团团聚圆的。何况明天还来了人。人家客客气气的,又不晓得里头的秘闻。爹有不是的处所,我们过了明天再跟他说话!”左劝右劝,硬行替她梳头净脸,换了衣裳,郑夫人方才委委曲屈下楼来了,和云藩点头酬酢既毕,把儿子从桌子那面唤过来,坐在身边,摸索着他道:“叫了章大哥没有?瞧你弄得这么黑眉乌眼的,亏你如何见人来着?上哪儿玩过了,新鞋上糊了这些泥?还不到门口的棕垫子上塌掉它!”那孩子只顾把酒菜上的杏仁抓来吃,不肯走开,只吹了一声口哨,把家里养的大狗唤了来,将鞋在狗背上塌来塌去,刷去了泥污。
郑先生也不忙着替川嫦订婚。他道:“实在经不起如许年年嫁女儿。说省,说省,也把我们这点家私鼓捣光了。再嫁出一个,我们老两口儿只好跟畴昔做陪房了。”
因而川嫦长年穿戴蓝布长衫,夏天浅蓝,夏季深蓝,向来反面姊姊们为了同时看中一件衣料而辩论。姊姊们又说:“现在时行的这类红黄色的丝袜,小妹穿了,一双腿更显胖,像德国腊肠。还是穿短袜子登样,或是赤脚。”又道:“小妹不能穿皮子,显老。”但是三妹不要了的那件呢大衣,领口上虽缀着一些腐旧的青种羊皮,小妹穿戴倒不丢脸,因为大衣袖子太短了,暴露两三寸手腕,穿戴像个正在长高的小孩,天真敬爱。
但是郑夫人的话也有理(郑家没有一小我说话没有理的,就连小弟弟在裤子上溺了尿,也还说得出一篇事理来),她道:
孩子多,承担重,郑先生常弄得一屁股的债,他夫人一肚子的苦衷。但是郑先肇究竟是个带点名流派的人,看得开,有钱的时候在内里熟孩子,没钱的时候在家里生孩子。没钱的时候居多,是以家里的后代生之不已,生下来也还是一样的疼。逢动手头活便,不能说郑先生不慷慨,要甚么给买甚么。在鸦片炕上躺着,孩子们一面给捶腿,一面就去掏摸他口袋里的钱;如果不叫拿,她们就捏起拳头一阵乱捶,捶得父亲又是笑,又是叫喊:“嗳哟,嗳哟,打死了,这下子真打死了!”过年的时候他领着头耍钱,做庄推牌九,不把两百元换来的铜子儿输光了不让他罢手。但是打趣归打趣,建议脾气来他也是翻脸不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