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2)[第1页/共5页]
葛家老佳耦归心似箭,仓促清算行装,回掉了屋子。家里只要一个做菜的老妈子,是在上海用了多年的,还是跟着回上海去。另一个粗做的陈妈是在香港雇的,便开消了人为打发她走路。薇龙送了父母上船,天已黑了下来,陈妈陪着她提了一只皮箱,向梁太太家走去。
“女人好走!”那一份儿殷勤,又与前分歧了。薇龙沿着路往山下走,太阳已经偏了西,山背后大红大紫,金绿交叉,热烈不凡,倒像雪茄烟盒盖上的商标画,满山的棕榈,芭蕉,被毒日头烘焙得干黄松鬈,像雪茄烟丝。南边的日落是快的,傍晚只是一顷刻。这边太阳还没有下去,那边,在山路的绝顶,烟树迷离,青溶溶的,早有一撇月影儿。薇龙向东走,越走,那玉轮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栖在路的转弯处,在树桠叉里做了窠。越走越感觉玉轮就在前头树深处,走到了,玉轮便没有了。薇龙站住了歇了一会儿脚,倒有点怅惘。再转头看姑妈的家,模糊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那巍巍的白屋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当代的皇陵。
薇龙探身出来清算那些荷包,俄然闻声楼下一阵女人的笑声,又滑又甜,本身也撑不住笑了起来道:“听那睨儿说,明天的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老爷们是否上了年纪,不得而知,太太们呢,不但不带太太气,连少奶奶气也不沾一些!”
她到底不脱孩子气,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着穿,却都称身,她俄然觉悟,本来这都是姑妈特地为她置备的。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寝衣,浴衣,夜号衣,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
薇龙一抬眼瞥见钢琴上面,宝蓝瓷盘里一棵神仙掌,恰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花背后门帘一动,睨儿笑嘻嘻走了出来。薇龙不觉打了个寒噤。睨儿向她招了招手,她便跟着走进穿堂。睨儿低声笑道:“你来得不巧,紧赶着少奶发脾气。返来的时候,内心就不受用,这会儿又是家里这个不循分的,犯了她的忌,两面夹攻,害女人受了委曲。”薇龙笑道:“姐姐这话说重了!
薇龙本身感觉是《聊斋志异》里的墨客,上山去探亲出来以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那白屋子变了坟,她或许并不诧异。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期间的巨轮,在她本身的小六合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氛围,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薇龙这么想着:“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天下,如果中了邪,我怪谁去?但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碰到真正喜好我的人,天然会明白的,决不会信赖那些无聊的流言。”她那天归去细心一策画,父亲面前,谎是要扯的,不能反面母亲联络好了,上海方面埋个伏线,声气相通,大话戳穿的机遇少些。主张盘算,便一五一十奉告了母亲,她如何去见了姑母,姑母如何承诺供应学费,并留她在家住,却把本身所见所闻梁太太的家庭状况略过了。她母亲固然不放心让她孤身留在香港,同时也不肯她迟误学业。姑太太畴前闹的那些话柄子,早已事过境迁,成为汗青上的陈迹,久之也就为人淡忘了。现在姑太太上了年纪,天然与前分歧,此次竟然前嫌冰释,慷慨解囊,帮助侄女儿读书,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薇龙的母亲原说要切身上门去伸谢,薇龙极力拦住了,推说梁太太这两天就要进病院割治盲肠,大夫叮咛静养,姑嫂多年没见面,一旦会晤,少不得有一番痛哭流涕,冲动了感情,恐怕于病体不宜。葛太太只得罢了,在葛豫琨跟前,只说薇龙因为成绩良好,校长另眼对待,为她捐募一个奖学金,免费住读。葛豫琨原是个不修面貌的名流脾气,脱略惯了,不像他太太普通的讲究礼数,听了这话,只夸奖了女儿两句,也没有筹算去拜见校长,亲口谢他培养人才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