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锁记(12)[第2页/共5页]
据我看,不给她几个钱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他姑妈执意不肯。这内侄又来和霓喜说:“你闹也是白闹。钱是没有的。这一份家,让你兼并了这些年,你钱也搂饱了,不问你要返来,已经是费事的筹算了。”他过来发言,窦家几个男人一捉堆站着,交叉着胳膊,全都斜着眼朝她看来。霓喜见了,心中不由得一动。在这个分裂的,痛苦的凌晨,统统都是陌生非常的,唯有男人眼里这类神情是熟谙的,仓促中她就抓住了这一点,刚强地抓住了。她垂着眼,望着本身凸起的胸膛,低声道:“钱我是不要的。”内侄道:“那你闹些甚么?”霓喜道:
“你那里要打甚么背心?诚恳地……”说着,又一笑,垂着头她把她衣服上的绒毛,一点一点拣洁净了,扑了扑灰,又道:
人家急等着会女朋友呢,有这工夫跟你谈天!”阿妈又道:
阿妈道:“他倒也不是啬刻,他就是这个脾气,甚么事都喜好归得清清楚楚,整整齐齐。”霓喜道:“有了太太没有?”阿妈道:“还没呢。人才差一点的我看他也犯不上,自在安闲的,有多好?弄个太太,连我也过不惯――本国女人顶疙瘩,我服侍不了。”
她带着四个小孩走出同春堂,背一个,抱一个,一手牵两个,疲惫地向他家的人说道:“我走了。跟你们下乡的话,只当我没说。可别赖我卷逃,我就走了个光身子。事到现在,我就图个利落了。”
孩子们趴在地上争夺一条青罗汗巾子,一放手,一个最小的跌了一跤,磕疼了后脑袋,哇哇哭起来。霓喜抱了他走到后阳台上。这一早上产生了太多的事。阳台上往下看,药材店的后门,螺旋形的石阶通下去,高低不齐立着窦家一门长幼,围了一圈子,在马路上烧纸钱。锡箔的红火在午前的阳光里悄悄烧着,窦家的人悄悄低头望着,方才那是一帮打劫的匪贼,现在则是原始性的宗族,霓喜俄然有一阵苦楚的“外头人”的感受。她在人堆里打了个滚,但是一点人气也没沾。
她本年三十一,略有点显老了,但是就因为长相变粗糙了些,反而增加了刺激性。身上脸上添了些肉,流烁的精力死力地想摆脱那点多余的肉,因此眼睛分外的活,嘴唇分外的红。家里儿啼女哭,乌糟糟乱成一片,身上还是穿扎光鲜,每日串门子。畴前结拜的姊妹中有个在英国人家帮工的,住在山颠,霓喜拣了个好天上山去看她,乔素打扮,身穿玉色地白柳条夹袄,襟上扣一个茉莉花球,斯斯文文坐在本国人家厨房里吃茶说话。她那干姊姊是发愤不嫁人的,脑后垂一条大辫子,手里结着绒绳。两个把别后景象细叙一番,说到热烈之际,仆人返来了,在上房揿铃,竟没有闻声。隔了一会,汤姆生先生排闼出去叫阿妈,阿妈方才跳起家来承诺不迭。这工程师汤姆生年纪不过三十高低,高个子,脸面漂亮像个古典风的石像,只是皮色红剌剌的,是个吃牛肉的石像,霓喜把他睃在眼里,他也看了霓喜一眼,向阿妈道:“早晨预备两小我吃的饭,一汤两菜,不要甜菜。”说罢,又看了霓喜一眼,方始出去。阿妈便奉告霓喜,想必待会儿他有女朋友到此过夜,就是常来的阿谁葡萄牙人。霓喜惊奇道:“你如何晓得是哪一个?”阿妈笑向她解释,本来她仆人向来有这端方,第一次上门的女朋友,接待起来,是一道汤,三道菜,一样甜菜。第二三次来时,依例递加。明天这一个必然是常来的。是以享不到这初夜权。霓喜啧啧道:“年青轻的,看不出他这么啬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