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锁记(6)[第5页/共5页]
赛姆生太太是中国人。她的第三个丈夫是英国人,名唤汤姆生,但是他不准她利用他的姓氏,另赠了她这个相仿的名字。从生物学家的观点看来,赛姆生太太曾经结婚多次,但是从状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曾出嫁。
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上的两只手蜷曲着像宰了的鸡的脚爪。帐子吊起了一半。不分日夜她不让他们给她放下帐子来。
她特地开了箱子取出拍照簿来,内里有她的丈夫们的单人像,但是他们从未与她合拍过一张,想是怕她欺诈。我们又瞥见她的大女儿的结婚照,小女儿的结婚照,大女儿仳离以后再度结婚的照片。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繁的光阴已畴昔,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大家本身晓得,留给大师看的唯有那满地狼籍的吵嘴的瓜子壳。
她爬高上低,蹲在柜顶上接递物件,我不由得捏着一把汗,但是她委实技艺矫捷,又稳又利落。她的脚踝是红白皮色,踏着一双朱红皮拖鞋。她像一只大猫似的跳了下来,翻开另一只箱子,弯着腰伸手出来掏摸,叮嘱我为她扶住了箱子盖。她的头俄然钻到我的腋下,又神出鬼没地移开了。她的脸庞与脖子收回微微的气味,并不是油垢,也不是香水,有点番笕味而不纯真的是番笕味,是一只洗刷得很洁净的植物的气味。人本来都是植物,但是没有谁像她如许必定地是一只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