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女帝师五(69)[第3页/共5页]
因下了雪,宫人们将银杏树上的黄色布帛取了下来。现在琼脂堆雪,玉树瑶光,高朠一身蓝绿锦袍,雪屑吹落在他的肩头,他顺手拂去,实在朗秀如松,姿逸若仙。他眉宇狷介,目光刚毅,显得非常倔强,想是担当了他母亲智妃的面貌。
绿萼道:“只怕皇后也不领娘娘的情。”
我笑道:“智妃平生,轰轰烈烈,她的孩子自也不俗。况由皇后教养长大,若畏懦沉默,反倒是奇事。这孩子现在那边?”
封若水道:“我听爹爹说,施大人致命伤在咽喉处,是一刀毙命。那伤口,倒像是自——”她忽而开口,冷静端起茶盏。一个“刎”字和着滚烫的茶水被吞入腹中,接着悄悄呵了一口气,“莫非是‘盗杀李辅国’?”
是“五王之祸”还是“盗杀李辅国”,是“河盗劫杀”还是“自刎”,又有甚么别离?我不能亦不忍答复,沉默半晌,只淡淡问道:“董大人如何了?”
宫苑中雪光皑皑,中间让出一条数尺宽的道。湿气在砖缝中欲凝又散,脚下既滑又涩。一道道雪堆积在阶上,疏松而划一,像是在驱逐谁,又像是送别谁。封若水拢一拢大氅,扶着白露的手缓缓走下。裙裾扫过,琼屑飞舞。我只顾发楞,却没有发觉银杏已送了封若水返来。忽听她语含凄然:“想不到连董大人也……”
用罢午膳正要午歇,忽见银杏疾步走了出去,瞠目结舌却不说话。绿萼道:“你来得恰好,你奉侍娘娘换衣,换我去用饭。”
银杏道:“娘娘所言甚是。当初禁军封闭畋园,若不是董大人带奴婢与钜哥哥出来,先帝的死因永久没法明白于天下。”
高旸方才即位,本当东风对劲。但是宗庙中尊奉太宗高思谚与仁宗高曜的牌位,却无他的生父高思谦,加上高曜是他主谋弑杀,却又不得不拜,想必心中有些不痛快。小事触怒,倒也平常。我笑道:“因何发怒?”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锦帘一掀,一阵冷风劈面而来。绿萼失魂落魄地奔了出去,呆在本地咬着唇忍住抽泣。她必是已得知施哲的死讯。银杏不忍看,忙退了出去,帘幕合拢得慢了些,没有拦住绿萼钻心的哭声。绿萼伏在我的膝下,大哭不止。我抚着她的鬓发道:“哭吧。”
小钱上前一步,轻声道:“奴婢刚才去定乾宫送画儿,瞥见姜敏珍没有跟去奉侍,却在雪地里跪着。奴婢一问,本来昨晚圣上发怒了。”
我叹道:“先帝被弑,是忠臣孝子自当痛心疾首,苦思如何回报天恩,又何必甚么故旧之情?施大人与我又有多少故旧之情?更不消提韩钟圻与廖恽两位大人。都是尽忠先帝罢了。”
高朠自幼为启春扶养,与养母豪情深厚。他不问启春,只问林太后与高旸,要么是怕伤养母的心,要么是不知从那里听来了闲言碎语,不敢也不便去问启春。
有一种无法,是看惯了前人的错失,却不能置喙。另有一种,是我已极力,却毕竟无能。我本日的式微,是二者兼而有之。“尽尽力”算甚么安抚呢?败了,就是败了。我合目,面前是积尸如山的洛阳城,皮肉黏在城墙上,挂在枪尖上。展目四望,灰白的天,灰白的火,灰白的眼神,灰白的吼怒。“那又如何?我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