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阴【三】[第1页/共4页]
上苑行宫距西长京不过六十余里,车驾一日可至,以是自景宗天子始,每年的春祭与秋狩,皆在此停止。本年天子亦循例率了后妃百官,浩浩大荡的台端出了西长京,驻跸上苑行宫。立春日行了春祭大典以后,连续数日,赐宴春觐的异姓藩王,射柳击鞠,君臣日日尽欢,极是热烈。
如霜悄悄点一点头,轻得几近连耳上米珠坠子也并未动摇半分,小余自去了。过不得几日,公然司礼监颁诏,从后宫中遴选十二名宫女,赐赉即将回藩的达尔汗王。如霜听到本身名字鲜明在册,恰是意猜中的事,天然无动于衷。
这天早晨,如霜一觉醒来,模糊又听到抽泣声,她们本来两人住一间屋子,便知又是同屋的宫女在哭。夜里温馨,如霜本来就寝极轻,这一醒再也睡不着了,只得睁大了眼睛躺在那边,听她嘤嘤咛咛哭得悲伤,一颗心却木然没有半分哀恸。还哭得出来,多好,她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两眼早已干枯如枯潭。自从小环身后,她最后一次嚎啕大哭,便将此生的泪都流尽了。她今后再没有泪可流,要流唯有流血。
昔年深闺重重,除了父兄,她底子未曾多见过别的男人。如霜偶尔会忆起几位兄长,但他们长年跟着父亲交战在外,即便回到家来卸下铠甲换了便装,乌黑的脸庞上总有着风霜的陈迹,一双眸子常常披发着鹰隼般锋利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视。而睿亲王的眼晴,老是涣散无神,仿佛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引发他的兴趣。
睿亲王轻抿一口杯中略温的酒,漫不经心的目光似是偶然,掠向御座之上的帝王。九龙盘金朱漆御座,每一片金色的龙鳞都仿佛新鲜,天子端坐其上,像是在聆听豫亲王与达尔汗王谈笑,嘴角恍忽是微微扬起,虽有笑意,总感觉隔了一层,踏实得如同并不逼真。天子夙来寡笑少欢,约莫因为兴宗天子活着的时候,并不甚喜这位皇子,而他的母妃钟氏,又偏疼小儿子皇十一子敬亲王定泳,以是自幼在双亲的冷视中长大,养整天子这类淡然凉薄的本性。
赐宴之处在明月洲,明月洲实在是湖中一座小岛,凌跨湖面有一座垂虹桥,红栏弓洞,如长虹卧波,世人方从桥上迤逦而下,俄然闻声遥遥的击掌声。司礼监寺人忙低喝一声,她们皆是受过礼教的,立时顺着石阶恭敬跪下,如霜眼角余光微瞥,只见湖中泛动着一艘极大的画舫,四周另有十余小舟簇拥相随,舫中模糊飘出丝竹之声。如霜见到船首作龙纹,船头簇拥着辂伞冠盖,在濛濛细雨中模糊可见,已知是御舟,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仿佛有甚么东西硬生生要从胸口迸发开来,满身的血都涌入脑中,她狠命咬住本身的嘴唇,才气压抑住心底那种狂乱的打动。
一岁以内连崩二帝,穆宗无子,如遵循祖训“兄终弟及”,该当兴宗的一名皇子继位。号称“内相”的司礼监秉笔寺人李锦堂,勾搭穆宗的同母胞弟、兴宗第二子礼亲王定溏,封闭穆宗薨逝的动静,连夜教唆京营入城,礼亲王定溏自恃为兴宗仅存的嫡子,企图篡夺禁宫卫戍,谋得大位。成果京营批示使慕元冒充应允,临阵背叛,兵分两路,一起去围了礼亲王府,将定溏囚禁,另一起将禁城重重围住,诳开宫门。李锦堂懵然无知,犹按原计开门相迎,不想慕元领着数万雄兵,拱卫而入的竟是毅亲王定淳,李锦堂见局势已去,立即跪地改口高呼毅亲王为“万岁”。定淳不过嘲笑一声,亲手挥剑斩杀了李锦堂,然后以袍襟拭血,命慕元“除奸佞、驱阉竖”,慕元躬身领命。是夜,京营闭城大索礼亲王定溏与李锦堂的余党,此便是后代史乘上所载的“丙子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