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泠【十三】[第3页/共5页]
天子只得叮咛内官:“叫她不必来存候了,皇宗子眼下在华妃宫中,让她先去看看皇子吧。”
蝉声垂垂地低疏下去,长窗上雕着繁密精美的花腔,朱红根柢镂空龙凤合玺施金粉漆,那样都丽光鲜的图案,大红金色,看久了色彩直刺人眼睛。她指尖微松,玉簪厚重的花苞落在地上,极轻地“啪”一响,终究还是轰动了人,惠儿出去:“娘娘醒了?”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洗盥诸物,她有些漫不经心肠任由着人摆布。最后梳头的时候,只余了惠儿在跟前,方问:“药呢?”
蝉声阵阵入耳,气候酷热,宫门外绝无掩蔽,午后骄阳如灼,程远本汗湿了衣裳,此时又被骄阳垂垂蒸干,结成一层霜花,刺在背上又痛又痒。但听豫亲霸道:“你此去辛苦,快去快回,不成误事。”程远恭声道:“请王爷放心,奴婢必当极力而为。”豫亲王点一点头,内府已经送来良骏三匹,程远便向豫亲王施礼告别,携那两名内侍一同牵马走出百步之远,一向走出禁道以外,方才上马而去。
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好,醒来时红日满窗,她顷刻间有一丝恍忽,仿佛还是小女儿时分,绣楼内室中,歇了晌午觉醒来,奶娘在后房里拣佛米,四下里寂然无声。唯见窗隙日影静移,照着案几上瓶中一捧玉簪花,洁白挺直如玉,香远宜清。她拈起一枝花来,柔嫩的花瓣拂过脸侧,令人神思迷离。窗上凸凹的斑纹透过薄薄的衣衫,烙在手臂上,细而密的缠枝图案,枝枝叶叶蔓宛生姿。翠荫浓华深处模糊传来蝉声,仿佛另有笑语声,或许是小环与旁的小丫头,还是在廊下调皮,拿了粘竿捕蝉玩耍。过得半晌,小环自会喜滋滋拿进只通草编的小笼来,里头关了一只蝉,替她搁在妆台上。
身后是天子平而稳的呼吸,如果不是夜如许温馨,浅得几近听不见。这类她最厌憎的声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令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连带着对本身亦恨之入骨,此时胃中出现酸水来,只是感觉恶心作呕,每次吃完药后,总有如许衰弱的一刻,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本身,连身材都虚幻得轻软。她悄悄地躺了半晌,终究有了力量,无声无息地分开床榻,借着淡白的月色,能够瞥见本身平金绣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裸的足踏上去,足踝透出瓷一样的细致青色,那莲花里就盛开出一朵青白来。她垂下眼去,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哪怕是月色,透过数重帘幕,那光也是灰的,淡淡的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昏黄得连人影都只能勾画出浅浅几笔。她落足极轻,几近无声地穿太重重的帐幔,守更的宫女还在外殿的烛台下打着盹,她立在那边,顺手拿起案台上的烛剪剪去烛花。如许闷热的夜里,连小小的烛光亦感觉灼人难忍。烛芯间一团敞亮的光蕊,仿佛一朵小巧的花儿,不过一顷刻,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
小小一只青绿色瓷瓶搁在了铜镜前,动手极轻,如霜立时拔开塞子,倒在掌心。她掌心腻白如玉,托着那几粒药丸,衬着如数粒明珠,秀眉微蹙,只问:“如何只要五颗?”
皇宗子虞杼年方三岁,本来随生母涵妃居住,自从涵妃被贬斥,便由四名乳母并六名内官,陪着皇宗子依华妃而居。这几日因气候酷热,皇宗子中了暑,每日哭闹不休,天子正为此事烦恼,听豫亲王如是说,点了点头:“也好。”便命人传程远出去,但见程远低头沮丧施礼见驾,天子又气又好笑,斥道:“瞧瞧这点出息。”程远苦着脸道:“奴婢胡作非为,还请皇上惩罚。”天子道:“朕也不罚你了,有桩差事就交你办,你马上回一趟西长京,去传朕的旨意,命涵妃往东华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