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泠【十二】[第3页/共4页]
赵有智固然看似昏黄欲睡,却一下子展开了眼睛。小东子将豫亲王的话附耳相告,赵有智眉头微微一皱,掩口打了个哈欠,望了望湛蓝的天气,喃喃道:“你去吧。”
那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暮秋澄静的日影透过窗纱,映在她的脸上,暖和而了了的一点光,淡得像胡蝶的触须,触手却不能及。风吹过,花影摇摆,面前的容颜模糊如同在梦中普通,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光彩,流转无声。天子心中一软,见两名内官仍毕恭毕敬地立在本地,只得改口叮咛道:“赐淑妃吐尔鲁新贡的葡萄一盘。”
话音还未落,已经瞧见帘子打起,一名内官出去,恰是清冷殿执役的寺人小东子,团团行了礼:“诸位王爷、大人,皇上本日不传见了。”阁中静了半晌,大家相顾,旋即响起轻微的嗡嗡声,程溥见小东子施了一礼,便要退去,因而叫住他,问:“且慢,皇上是否圣躬违和?”
清冷殿筑于水上,四周空廊迂回,竹帘低垂,殿中极是蕴静生凉。榻前金盘中的冰山亭台垂垂熔化,人物脸孔一分分恍惚,藐小的水珠顺着那些雕镂精彩的衣线沁滑下去,落在盘中,泠泠的一滴轻响。如霜自惊慌的梦中醒来,额头涔涔的汗意,濡湿了几缕头发,粘腻地贴在鬓侧。
还在家中的时候,绣楼外的芭蕉伸展开新嫩的绿叶,帘影透进一道道极细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光滑如镜的澄砖地上,绣架上绷着月白缎子,一针一线绣出葡萄鹦鹉,鹦鹉的毛色极是灿艳多彩,足足用了三十余种丝线,针法亦极其烦琐。偶尔抬开端去,隔帘瞥见火红的石榴花,红得像一团火似的,烙在视野里,既使闭上眼睛,犹仿佛能瞥见那簇鲜跳的红。那样的长日寂寂,花影无声,闺中独一的烦恼,倒是如何为绣架上的鹦鹉配色。
此时程溥越想越怒,不由得突然发作,小东子见他怒不成抑,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了:“程……程……大人……奴婢是粗使的人,内头的差事,奴婢一概不晓得。”
每当狂热过后,老是更深更重的失落,倦得人睁不开眼来。他非常嫌弃,但是却又放不开。自从慕妃身后,漫冗长夜成了一种酷刑,如果她入梦来,如果她不入梦来,醒来时枕畔老是空的,带着一种寒意彻骨。他曾将后宫视若无物,但是她终究返来了,活着返来了。但醒来变成了更残暴的事情,夜里昏黄的统统,到了凌晨都成了清楚的残暴。幸而如霜从不在天明以后还是逗留,她老是比他起得早,在他还没有复苏的时候拜别,只余下满榻如有若无的一缕香气,让他感觉恍忽如梦。
他招手叫太小东子,对他道:“你去和赵总管说一声,请他回奏皇上,我本日有要事必得面见皇上。请他不管如何想个别例。”
午后有一次例行的廷议,因为气候渐热,朝廷又在两处用兵,事情冗多,以是每日早朝非论,晌午后的此次廷议所议之事亦多。内阁诸臣都聚得齐了,在平日等待传唤的照房里,有的三三两两,喁喁而谈,有的吃茶,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还在考虑奏本。豫亲王性子非常沉寂,曲膝坐在榻上,只是将厚厚的一沓折子渐渐翻阅。天佑阁大学士程溥乃是三朝元老,在内阁中资格最深,年纪最长。此时负手在屋中踱了几趟来回,看一看角落里的滴漏,见已经是申末时分,方停了步子,如有所思隧道:“今儿皇上怕是又不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