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蜀汉 汉昭烈帝刘备[第2页/共3页]
跟着邹靖打青州黄巾那阵,有天夜里暴雨如注。我们的草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五百多人挤在山洞里烤火。有个小兵发着高烧说胡话,念叨着要回家看重生的娃娃。我解了披风盖在他身上,他攥着我的手腕喊爹。第二天雨停了,人却没了体温。那件披风厥后随他埋进土里,我站在新坟前俄然明白,这世道要救人,光靠美意肠不敷。回营路上瞥见野狗刨坟,关羽抡刀砍了十几只,刀刃都卷了边。张飞红着眼说:"大哥,我们得有个落脚的地儿。"
黄巾乱起那会儿,我带着关羽张飞在涿郡募兵。记得第一个来投的是个瘸腿铁匠,说家里八口人饿死了五个。他攥着生锈的铁锤说:"刘大人,给口饭吃,这条命就是您的。"那铁锤厥后铸成了三百把环首刀,刀刃映着火光,照得人眼睛发烫。张飞把自家桃园卖了换成粮草,关羽整夜整夜地磨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子,像要把这乱世烧出个洞穴。头回上阵那天,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尿了裤子,我把他拽到身后说:"别怕,跟紧我的马尾巴。"厥后他替我挡了支暗箭,咽气前从怀里取出半块麦饼,说是留给老娘的。那饼硬得能砸死人,我揣在胸口焐了三天三夜。
屯兵新野那七年,头发白了大半。每天带着百姓挖壕沟,教妇人们编草鞋。有回巡查田垄,老农拉着我看麦穗:"使君啊,这穗子比往年沉三成。"我蹲在地头数麦粒,真就比往年多出二十几粒。诸葛亮来那天飘着小雪,我三进草庐不是做戏。头归去时瞥见他枕着《六韬》打盹,案头茶水还温着;二归去正逢他给孺子讲《管子》,竹简堆得满榻都是;第三次见他时,案上《梁父吟》的墨迹未干,他指着西川五十四州图说:"荆州如齿,益州如腹。"我盯着他眼角细纹,俄然想起涿县那棵老桑树——二十年前替我遮阴的树影,现在要化作满天星斗了。出门时踩折了根枯枝,他笑着说:"使君这一步,震得隆中地动山摇。"
二弟三弟走的那年,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关平送来的血衣还带着麦城的泥土味,张飞部将说凶手范疆张达逃往东吴时,我生生掰断结案角。那日朝堂上说要伐吴,赵云跪在阶前磕得额头见血:"民贼是曹丕啊!"我何尝不知?可想起桃园结义那日的桃花,想起长坂坡摔坏的孩子,这口气实在咽不下。秦宓以死相谏时,我盯着他撞柱的血迹,俄然感觉这皇位像是烙铁,烫得人坐立难安。出征前夕去军器库,瞥见当年那三百把环首刀还剩七把,刀刃缺了口,却比新铸时更亮。
称帝那天在武担山南郊,祭坛上的青烟直往眼睛里钻。诸葛亮捧来冕旒时,我摸着十二串白玉珠发怔——这该是孝献帝戴的。礼乐声中,恍忽瞥见关羽在荆州城头捋长髯,张飞在阆中擦拭长枪,赵云的白马踏着汉水而来。俄然一阵头晕,几乎摔了玉圭。回宫路上问诸葛亮:"孔明啊,我们真能还于旧都么?"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北方的云。那夜在宫中独坐,闻声打更声像极了当年涿县的梆子。案上奏折堆得老高,最底下压着张飞寄来的家书,歪扭的笔迹写着:"大哥当了天子,可还舞得动双股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