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汉后少帝刘弘[第1页/共3页]

上林苑的桃花开得最艳时，我见到了真正的灭亡。那天本该去太学听博士讲《尚书》，车驾行至复道，却见一队羽林卫押着个披头披发的女人往永巷去。她的织锦深衣被扯破半边，暴露乌黑的肩头，嘴里喊着："我是孝惠天子的皇后！我腹中怀着龙种！"

那夜我发了高热，梦见本身变成未央宫檐角的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可不管如何摇摆，都发不出本身的声音。

"天子感觉该如何措置？"吕太后的护甲点在"称帝"二字上，金箔刮过竹简收回令人牙酸的声响。我盯着她袖口繁复的云纹，俄然想起客岁秋猎时见过的豹子。那牲口前一刻还在舔舐幼崽，转眼就咬断了驯兽官的喉咙。

真正的圣旨是从长乐宫收回的。丞相王陵因反对封吕氏为王，被太后当廷斥退时，我正在偏殿临摹《急就章》。羊毫笔尖的墨汁滴在"忠"字上，洇成个黑黢黢的洞。中常侍张卿弓着腰出去，说太后要我学着批奏折。竹简上的笔迹忽大忽小，像吃惊的蚂蚁——陇西大旱，河内蝗灾，南越王赵佗称帝......

车轮碾过青石板，我数着辇舆上的蟠龙纹。第八条龙的爪子缺了片金漆，是上元节看百戏时磕掉的。比及了石渠阁，太傅正在讲《泰誓》，说商纣王剖比干之心。我俄然想起阿谁女人猩红的指甲，像极了客岁腊月吕太后赐给诸侯王的朱砂。

昨夜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狱卒送来新酿的椒柏酒，说是代王殿下即位前的恩情。我摸着陶碗边沿的裂口，想起元日大朝时，诸侯王献上的酒器都是金玉所制。本来这才是帝王应有的结局——不是史乘里的寥寥数笔，而是冰雪溶解时，无人晓得的一声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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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谁夏季格外冗长。吕禄将军领受了北军，却整日在府中宴饮。我传闻齐王刘襄的军队已到荥阳，奏折却都被中谒者令压下了。正月十五那天，太尉周勃俄然闯进前殿，甲胄上结着冰碴。

掖庭的老寺人说我命硬。七岁那年跟着哥哥刘恭在沧池边放纸鸢，他出错落水时我明显抓着他的衣角。冰面开裂的声音像玉珏坠地，等宫人们把我们捞上来，刘恭已经冻得发紫，我却只是咳出几口水。那年夏季特别冷，椒房殿的炭盆日夜不熄，吕太后摸着我的头说："这孩子有造化。"

三今后，丧钟响了二十七声。我在灵前跪着烧纸钱，火盆里腾起的灰烬粘在孝衣上。吕媭姑姑俄然扑到棺椁前哭喊："您走了我们可如何活！"她的翡翠耳珰掉进火里，炸出个幽蓝的火星。

长安城的雪总带着股血腥味。建章宫的宫墙足有三丈高，可那些被杖毙的宫娥，被腰斩的谏臣，他们的血还是能渗过青砖，在雪地上开出暗红的花。我八岁生辰那天，吕太后赐了我一柄错金铜剑，剑柄镶着西域进贡的猫眼石。她说："天子要有天子的模样。"

坐在永巷潮湿的草席上，能闻声前殿传来的编钟声。新帝的即位大典要开端了，宫人们忙着用朱漆涂抹廊柱上的血迹。三天前，我的五个弟弟就是在这条巷子里被勒死的，他们的哭声像断线的鹞子，在宫墙上飘了整夜。

高后八年的秋分，长乐宫的梧桐落了一地金叶。吕太后的咳疾愈发重了，汤药的气味满盈全部前殿。那日她俄然召我去寝宫，榻前垂着厚重的鲛绡帐。我闻见熟谙的降真香味里混着腐木的气味，像暴雨前的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