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汉元帝刘奭[第1页/共4页]
建昭四年的日蚀吓得群臣伏地。太史令说天象示警,要陛下斋戒百日。我在甘泉宫对着列祖列宗牌位,俄然笑出声来。若真有天道,为何巫蛊之祸时天不降罚?若真能感到,为何霍光擅权二十年才遭报应?铜雀灯爆出灯花,恍忽见高祖持剑而立:"竖子!刘家江山就要毁在你手!"
掖庭的槐树抽新芽时,我遇见了第一个教我何为绝望的人。那年我六岁,母亲染了风寒,咳出的血点子溅在洗得发白的被褥上。我攥着半块偷藏的麦饼想找太医,却在西阙门撞见个披头披发的宫女。她枯枝似的手抓住我衣衿,眼窝里凝着血痂:"小公子快逃,霍家的人要来了!"
昭君出塞那日,我在城楼上瞥见她的红大氅飘成一点朱砂。石显说:"陛下圣明,此乃千秋之功。"我却想起掖庭的旧事——母亲为给我讨件冬衣,曾给暴室啬夫磕了三个响头。本来非论胡汉,女人的运气总逃不过被典当的了局。那夜我醉倒在兰台,把和亲的盟约撕成碎片,又一片片粘好。寺人的奏报说边关暂安,可谁瞥见帛绢上我的泪渍?
元平元年的惊雷劈开未央宫檐角时,父亲正跪在宣室殿外。雨水顺着他的玄色深衣往下淌,在白玉阶上汇成细流。我躲在廊柱后数他背上的鞭痕,新伤叠着旧伤,像极了母亲绣的百衲被。大司马霍光拄着先帝赐的鸠杖颠末时,俄然高喊:"臣请陛下彻查卫太子旧案!"霍光的皂靴停在父亲面前,我清楚瞥见他腰间金印绶带上的螭纹抖了抖。
掖庭的霉味至今还粘在我的鼻腔里。八岁前,我和母亲住在漏雨的偏殿,宫人送来的饭食常常结着冰碴。母亲总把热乎的粟粥推到我面前,本身嚼着冷硬的麦饼。那年上元节,我瞥见堂弟刘钦穿戴崭新的狐裘从椒房殿出来,金线绣的云纹在灯笼下泛着光,而我只能把冻裂的手往补丁摞补丁的衣袖里缩。
初元元年的册封大典,我穿戴不称身的衮服差点绊倒在太庙台阶上。九旒冕的玉藻晃得目炫,闻声礼官唱"皇太子奭"时,后脊俄然窜起寒意。父亲的眼神比霍光的鸠杖还冷,他抚着高祖斩白蛇剑对我说:"治国不是读几卷《诗经》就能成的。"这话像块烙铁,把我死死按在太子之位上。
竟宁元年的和亲圣旨,是王政君磨的墨。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到砚台,叮当声让我想起司马良娣的药碗。当年为给她求医,我冒雪跪在太医署前,却换来先帝一顿怒斥:"太子岂能为妇人失礼!"现在龙案上摆着呼韩邪单于的国书,狼头徽记瞪着我,像在嘲弄帝王之爱毕竟抵不过江山社稷。
当父皇把玉玺塞进我手心的阿谁雪夜,我摸到的不是权力,而是冰碴子般砭骨的寒意。
"奭儿要记着,"母亲在油灯下补缀时总这么说,"你祖父是卫太子,你父亲是皇曾孙。"针尖刺破粗麻的声音和她的话一道扎进我内心。厥后我才明白,我们这对孤儿寡母能活下来,全因父亲在官方娶了母亲这个罪臣之女——祖父刘据的巫蛊之祸,让我们这支皇脉成了见不得光的影子。
五凤二年的那场蝗灾来得蹊跷。我代父皇去太庙祈福,瞥见祭坛下的饥民眼冒绿光。回程时有个老妇突破卫队,枯爪似的双手高举着襁褓:"太子殿下,给孩子讨口米汤吧!"那婴儿温馨得吓人,我伸手去接时,襁褓里滚出个发黑的头骨。老妇癫笑的声音至今还在耳畔:"吃吧,吃吧,你们刘家欠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