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山重无数[第2页/共3页]

蟲斯门是个穿堂门，在“华滋堂”的正火线，离天子的寝宫不远，却要过快意、嘉祉两道门。她在灯下坐着，恍忽有些不安闲，总狐疑有人在窗户那边看她。她心头攥紧了，这半夜半夜，除了门上的寺人再没别人了吧！寺人是两个时候一轮换的，子时换值到现在，恰是犯困的时候，谁有这闲工夫看她呢！

天子撩了袍子上辇，回过身叮嘱道，“朕晓得你昨夜没睡安稳，去歇会子，等朕返来再打发人去叫你。”

“罢了，朕不是贤人，偶尔失礼也不为过。”天子撂了盖盅站起来，“叫起你就甭跟着了，天还没亮透，又下雨，没的淋着了作病。”

仿佛一梦似的，他走了。她痴痴站在门口，内心空落落的没了凭借。想是怕她到雨里相迎吧，铁血帝王的周到柔嫩她见地过了，灵魂的最深处凛冽刺痛起来。她合上门扉苦笑——

天子的朝服绣工纹样极繁复，两肩、腰帷、襞积、裳共有九条五爪金龙，另有十二章祥纹，下幅是八宝立水样。因着才入春不久，天子的披魁首端仍相沿紫貂出锋。锦书对龙袍并不陌生，服侍起来驾轻就熟，细心替他束上吉服带，戴好了游龙金顶，那杏黄的光彩映托出九五至尊傲视天下的气度。

锦书游移着走畴昔蹲了个福，“请谙达示下。”

李玉贵和长满寿互递了个眼色，万岁爷甚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瞧这一早笑容满面的！这位天下第一的爷甚么都没得挑，就是脾气大，有床气儿，展开眼三句话不就甩脸子要打人，眼下这和颜悦色，几百年都没见过一回。

锦书曲腿应个是，既然差事下来了，也容不得她问个为甚么，只好低头随他入了寝宫。

“给姑姑存候。”先到的御前宫女齐齐蹲身给她见礼。

天子正由寺人服侍着拿青盐漱口，又盥手净脸，然后披垂着长发坐在杌子上，那乌发稠密几近是及地的是非。瞥见她出去浅浅一笑，“女人昨儿睡得不好？”

天子这儿要上朝去了，御辇在外头停着，是一抬金顶金黄雕龙版舆。御前寺人穿崭新的蓝夹袍，内里罩着油布雨衣，脚上一色的油喀拉靴子，正必恭必敬躬身侍立。

她壮了壮胆推开窗户瞧，透过檐下低垂的雨搭，影影绰绰瞥见值夜的宫灯下有个明黄的身影，背动手，长身玉立，脸上淡淡的，正失神朝她这里张望。

世人侧身避开了，嘴里说“不敢”。这是甚么人？前朝的帝姬，当今皇上的宝贝疙瘩，圣眷隆厚着呢，保不定今后就是个贵主儿，谁敢在她面前拿大，万岁爷晓得了也不能依。

她高低细打量了，暗叹此人公然堂堂的好边幅！他以往在内廷是穿常服的，固然也贵气，并不像现在如许的威仪。刹时的失落排山倒海般的涌来，她暗澹的认识到，大邺公然真真正正的不复存在了，改朝换代了，江山姓宇文了，面前此人便是最好的左证。

养心门“喀”地一声落了锁，宫门缓缓开启，木影壁前站了一溜小寺人，又朝她甩袖打千儿问吉利。锦书难堪的回个礼往围房廊子下去，中路不是主子气走的，办差只许走廊庑。她闷着头进“中正仁和”，从宝座后的穿堂畴昔。天子松散，从不让宫女贴身服侍，寝宫里当值的都是寺人，只要茶水、司衾上用宫女，锦书很心安理得的和世人在“日又新”外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