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好险[第2页/共3页]

她八岁被卖，已经记得很多事，从云端掉落泥底，那滋味儿她小小年纪就识得，爹爹和哥哥们被发配放逐，不知存亡，阿娘倒是她亲眼看着投缳他杀的，因为受不了教坊司内调|教，为了替爹爹守节，只要一死。

“走吧。”月娘冷冷一声，不必人催，率先进了肩舆。

宾朋满座，唯等一人。月娘姗姗来迟，世人只见她云鬟雾髻面如冷玉，簌簌银纱步态风骚，竟似个月宫仙娥投了凡胎，叫人等得再久也兴不起肝火，痴痴又呆呆，只恨不能将眸子子黏在她身上。

宋孝辉认准了谢月娘，就要想个别例把人弄出来。那间幽兰馆的兰夫人传闻背后有背景，他不好惹，便把主张打到了曹寺人头上，让他出头，即便获咎了人，也要记在东厂的账上，他幸亏浑水中摸鱼。

两只灯笼提到她脸上，照出她人。曹寺人畴前面那一顶肩舆里伸出个头，借着光看了看，是个眼熟的毛头小子，皱了下眉毛，道：“清算洁净，扔进河里。”便是杀了投河的意义。

共同着他的威胁，身后两名番子拔出一截刀鞘，寒光乍现，刺得人胆颤。客人当中有人见地广，眼尖地认出来这两个身穿曳撒的武夫来路，吃紧忙拉扯住忿忿不平的火伴，四下低声传开了，免得有人找死。

可她那里晓得，她那点儿藏匿的伎俩，早就被两个东厂的番子发觉了，相互使了个眼色，用心掉队几步，猛一个回身，拔步朝她藏身之处冲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树背面把她揪了出来。

“月娘等等！”

......

东厂番子，那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场面很快地温馨下来，可见东厂的恶名深切民气，迫于淫威，就连美色当前，都让豪杰无胆。

夜幕下的秦淮河边悄悄从甜睡中复苏过来，长河静波如练，华灯次第渐开，画舫离岸，楼船高歌，一水影照婵娟。楼台舞姬，汉宫燕影，有靡靡之音，三盏黄汤入了腹，直叫人糟腌了两个功名字，醅淹了千古兴亡事，曲埋了万丈虹霓志。

她比阿娘运道好，遇着兰夫人，进了幽兰馆，不必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刚才多活了几年。但是人前卖笑，任人意|淫，哪一样她都不能忍，总能梦见阿娘吊死在一根腰带上，突着眸子子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在问她——为何要活下来，为何要忍辱偷生。

......

吴茱儿抖地短长，看到他们腰上的刀子，脱口喊到：“你们敢杀人不成！”

闻言，在场一片哗然。座中未几得是月娘的追捧者，谁不晓得她一身傲骨，发愤从良，这番明显是被逼无法，当即恼火大喊——

“你！”

“哪来的小贼，鬼鬼祟祟干甚！”

曹寺人一副对劲的嘴脸看向四周，特长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冲台上月娘半逼半哄道：“蜜斯识相些，就随我走吧，将来繁华繁华享之不尽，你迟早会感激曹或人。”

来宾们仿佛梦醒，恰是一头雾水，忽地门外一阵骚动，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瘦子前呼后拥地走出去，一对眯眯眼黏住了台上的月娘，咧嘴笑道：“让蜜斯久等，曹或人前来赎身了。”